他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地,在遇到难题时,想要听听这个女人的意见。
赵美兰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龙爷,我的想法很简单。”
“挖人!”
她的眼神,透出一股冰冷的锋芒。
“国营厂的铁饭碗是稳,但挣的是死工资,一眼就能看到退休。这世上,没人跟钱有仇。只要我们开出的价码足够高,就不怕砸不开那只铁饭碗!”
“我打听过,鹏城电子集团下面,有个叫‘先锋无线电厂’的,专门给部队做军用收音机,技术实力是整个鹏城最强的。”
“我们的人,就从那里挖!”
赵美兰伸出手指,先是点了点桌上那三千六百块钱,随即又划向龙金彪刚刚收进怀里的八千四。
“用我们赚到的第一桶金,去砸!”
“砸出一个总工程师!”
“挖出一个能带队的技术班子!”
她的声音并不高,却像一颗钉子,狠狠敲进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技术,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
“到那时,录音机我们想造多少,就造多少!”
顾建军听得血脉贲张,眼前已经浮现出录音机堆积如山的幻象,每一台都闪着金灿灿的光。
龙金彪的瞳孔,在这一刻亮得骇人。
挖国营厂的墙角?
挖的还是半个军工厂?
这念头,比他当年提着刀去抢地盘还要疯!还要野!
龙金彪感觉自己胸口里那团熄灭多年的火,被赵美兰这几句话“轰”的一声,彻底引爆了。
那不是街头混混的亡命之勇,而是一种他从未触及过的东西——野心!
“先锋无线电厂……”龙金彪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兴奋得指节都在发白,“这个主意,够劲!我喜欢!”
那可是鹏城电子行业的龙头,藏龙卧虎的地方。
从里面挖出一个人,能顶外面一个排!
“但是,”他很快冷静下来,指出了症结,“那里的人,思想觉悟不一样,是‘国家的人’。钱,不一定能砸开他们的嘴。”
“而且,厂区管理森严,外人连跟他们搭句话都难。”
“所以不能硬闯,要智取。”赵美兰的表情平静得像是在解一道数学题。
“怎么个智取法?”
“龙爷,您路子广,帮我打听一个人。”
赵美兰的目光透着算计的寒光。
“在先锋厂里,找一个技术顶尖,但混得不如意,或者家里等钱救命的技术员。”
她太懂人性了。
忠诚这东西,往往不是败给诱惑,而是败给绝望。
龙金彪眼神一亮,猛地一拍桌子:“这法子好!我有个远房亲戚就在先锋厂后勤处,消息灵通,我让他去摸底!”
龙金彪的效率高得吓人。
第二天下午,他就带着消息找了过来。
“赵女士,人,真让你给算着了!”龙金彪递过来一张揉得发皱的纸条,声音压抑不住激动。
“我那亲戚说,厂里有个工程师叫陈建华,三十多岁,技术大拿,专门啃硬骨头的。”
“前两年,厂里引进的德国生产线坏了,德国专家都没辙,就是他带人熬了三天三夜修好的!”
“这么厉害?”赵美兰也提起了精神。
“可不!按说这种人早该提拔了,可他脾气太臭,认死理,不懂人情世故,把领导得罪了个遍。在厂里十几年,还是个光杆工程师。”
赵美兰立刻抓住了关键词:“怀才不遇。”
“不止!”龙金彪凑近了,压低声音,“要命的是,他老婆得了肾衰竭,得长期做透析。一个月医药费就上百,家底早就空了。”
“他工资才七八十,为了老婆的病,外面欠了一屁股债,现在厂里同事见他都绕着走。”
技术顶尖。
怀才不遇。
等着钱救命。
赵美兰心头一跳。
这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人才!
这个人,她必须拿下!
“龙爷,住址有吗?”
“有!”龙金彪把纸条推了过去,“福伯打听清楚了,厂后边的家属楼,三栋401。”
当晚,赵美兰没告诉任何人。
她让顾建军留在家里,自己换了身最不起眼的旧衣服,提着一网兜水果和麦乳精,独自找去了先锋厂的家属楼。
红砖筒子楼破旧不堪,楼道里光线昏暗,塞满了蜂窝煤和各种杂物,空气里全是油烟和霉味。
赵美兰摸到三栋401。
门虚掩着,里面透出灯光,伴随着一阵压抑的咳嗽。
一个男人疲惫的声音传来。
“……小霞,今天感觉好点没?”
“老样子……老陈,又花了多少钱?我这就是个无底洞,要不……咱不治了……”女人的声音虚弱得像风中残烛。
“胡说!”男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却又因为痛苦而沙哑,“有我在一天,就治一天!钱的事你别管,我……我再想办法!”
“你能想什么办法?王科长送的半条烟你都给人退回去了!你那臭脾气,还能指望谁?”
“那钱不干净,我不能要!”
“唉……”
一声长叹,揉碎了所有希望。
赵美兰站在门口,听完了一切。
她抬起手,轻轻叩响了那扇斑驳的木门。
“叩,叩,叩。”
屋里的交谈声瞬间停了。
片刻后,门被拉开一条缝。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头发乱如鸟窝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满脸憔悴,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他警惕地打量着赵美兰:“你找谁?”
“请问,是陈建华,陈工程师吗?”赵美兰的笑容很温和。
“我是。你……”
“陈工,你好。我姓赵,想跟您谈一笔生意。”赵美兰直接亮出目的。
“生意?”陈建华眉头紧锁,眼神里全是审视和怀疑,“我不做生意,你找错人了。”
他作势就要关门。
“陈工,别急。”
赵美兰伸出一只手,稳稳地抵住了门板。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砸在陈建华心上。
“如果我这笔生意,能让你每个月,挣到这个数呢?”
她伸出了五根手指。
陈建华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诮:“五十块?”
赵美兰摇了摇头。
“五百块。”
陈建华关门的动作,猛地僵住。
他眼珠一动不动,死死盯着赵美兰,喉结滚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五百块,一个月。”
“这只是底薪。”
赵美兰的目光穿透了他震惊的瞳孔,然后,抛出了最后的炸弹。
“另外,我私人无息借你五千块。”
“现在就给,先拿去给嫂子治病。”
“我的条件只有一个。”
“从明天起,你,还有你的技术,归我。”
赵美兰脸上的笑容未变,但那份温和已经褪去,只剩下冰冷的、不容置喙的决断。
“陈工,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我是在给你,也给你太太,一个换种活法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