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把拉住晚秋的手,走到院子中央。
面对所有闻讯赶来道喜的街坊邻居,她朗声宣布:
“为庆祝我女儿金榜题名,三天后,我在县国营饭店,摆升学宴!”
“届时,街坊四邻,都来喝杯喜酒,同喜同喜!”
在国营饭店,大办升学宴!
这几个字掷地有声,再一次震住了所有人。
那是什么地方?普通人一年都未必舍得去吃一顿的销金窟!在那里办一桌酒,几十块钱都挡不住!
顾建军脸色都变了,急忙拉她:“美兰,家里办几桌就行了,去国营饭店,那得花多少钱啊!太浪费了!”
“浪费?”
赵美兰一个眼神扫过去,锋利得像刀。
“我女儿考了状元,是光宗耀祖的荣耀!这钱,必须花!”
“不但要花,还要花得风风光光!”
她要办,就要大办特办!
她要让所有人都看见,她赵美兰对教育的“投资”,从不吝啬!
她要为晚秋造势,让她以最风光的姿态,踏入重点高中的大门!
她更要借这场升学宴,将自己的人脉网络,再往上,拓展到一个全新的台阶!
三天后,升学宴如期举行。
县国营饭店门口,高高挂起“热烈祝贺顾晚秋同学荣登全县中考榜首”的巨大横幅,红得扎眼。
赵美兰包下了整个二楼,足足二十桌酒席,座无虚席。
来道贺的,除了街坊邻居、工厂领导,更有许多嗅到风声,主动上门结交的生意人。
最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县一中的校长,和教育局的两位领导,竟也亲自到场祝贺!
他们是为“中考状元”这块金字招牌而来。
赵美兰一身崭新的碎花连衣裙,拉着同样换上新衣的晚秋,在门口迎客,八面玲珑,长袖善舞。
林深则被她安排在门口设了账台,专门收礼金、记人情。
晚秋作为今天绝对的主角,面对如此多的大人物,紧张得手心全是汗,脊背都有些挺不直。
赵美兰紧紧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低语,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别怕,把腰杆挺直。”
“今天,你是状元,你就是最耀眼的那一个。所有人,都得高看你一眼。”
晚秋看着母亲那双燃着火焰的眼睛,一股热流从心底涌起,竟真的慢慢挺直了孱弱的脊背。
宴席上,赵美兰端着酒杯,一桌一桌地敬酒。
她没有说太多虚伪的场面话,只是在敬到教育局领导和校长那一桌时,无比诚恳地说道:
“领导,我赵美兰就是个农村妇女,没文化,但我认一个死理:只要孩子是块读书的料,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她供出来!让她为国家做贡献!”
这番话,说得几位领导连连点头,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真正的欣赏。
一场升学宴,办得风光无限。
赵美兰为晚秋挣足了面子,也为自己挣足了里子。
宴会散去,林深将厚厚一本礼金账册交给了赵美兰。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飘:“妈,一共收了……一千二百三十块。”
一场宴席收的礼金,比他们过去一个月卖货挣得还多!
赵美兰接过账本,随意翻了翻,嘴角勾起运筹帷幄的笑意。
她当着还没走完的顾建军和少数亲近人的面,将那厚厚一沓钱,全部装进一个大信封里。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所有人惊掉下巴的举动。
她将那个信封,郑重地交到了林深的手上。
顾建军大惊失色:“美兰,你这是干什么?”
赵美兰的目光落在林深身上,那眼神里是深沉的信任和不容置疑的期待。
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这是晚秋高中三年,乃至以后上大学的‘读书本钱’。学费、生活费,都从这里出。”
她顿了顿,看着完全愣住的林深,加重了语气。
“这笔钱,以后就由你来管账。每一笔开销,都要记清楚。交给你,我放心。”
赵美兰的话音落下,整个院子死寂一片。
顾建军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一千多块钱!
就这么交给一个半大孩子?
“美兰,你别胡闹!他才多大,懂什么!这一千多块,要是打了水漂,那可是……”
“亏了,就亏了。”
赵美兰直接打断丈夫的话,语气里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她的目光落在林深身上,灼热而坚定。
“我儿子,亏得起!”
这五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在林深的天灵盖上。
他清楚地知道,林深这头未来的商业巨鳄,需要的从来不是密不透风的庇护,而是一个能让他肆意驰骋,哪怕摔得头破血流也能爬起来的舞台。
这一千多块钱,在她赵美兰眼里,根本不是钱。
是浇灌未来参天大树的肥料!
只要能让林深这颗种子彻底破土,迎向风雨,别说一千,就是一万,十万,她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林深死死攥着那个沉甸甸的信封,掌心烫得像是握着一块烙铁。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一遍遍地审视着赵美兰的脸,试图从那双眼睛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算计或虚伪。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她的眼神坦荡得可怕,那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信任,一种近乎疯狂的纵容和支持。
“我……我……”林深只觉得喉咙干得要冒烟,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他整个人的世界观,都在这一刻被剧烈地冲刷、重塑。
他一直以为,赵美兰对他好,是因为他展现出的“价值”,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来更丰厚的回报。
可现在,她竟然拿出足以在县城买下半个院子的巨款,推给他,让他去冒一个极可能血本无归的风险。
这……也叫投资?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投资人?
“拿着。”
赵美兰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将信封硬塞进他怀里。
“这是你的第一笔启动资金,也是妈对你的第一次考核。”
“我不管你怎么折腾,一个月后,我要看到结果。”
说完,她转身就走进了屋里,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林深抱着那个信封,在院子里站了很久很久。
他感觉怀里抱着的不是钱。
是一团火。
一团足以将他内心所有坚冰、所有戒备、所有怀疑都焚烧殆尽的熊熊烈火。
从那天起,林深彻底变了。
他不再是被动等待安排的人,而是变成了一个主动出击的猎手。
白天,他依旧看管着书屋,但只要一有空闲,那辆破旧的二八大杠就成了他的腿。
他穿梭在县城的每一个角落,去混乱的黑市听南腔北调,去各个工厂门口跟下班的工人递烟闲聊,去新开的个体户商店里看什么货走得最快。
他的话极少,但每一句都问在刀刃上。
很快,一个词,开始频繁地钻进他的耳朵里。
的确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