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图书迷!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明祚再续:汉王的续命棋局 > 第111章 坤宁宫夜,残烛泪影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第111章 坤宁宫夜,残烛泪影

腊月廿五的夜,北京城飘起了细碎的雪花,无声地覆盖着紫禁城的琉璃瓦,将白日的喧嚣与争斗暂时掩埋。西苑澄心堂的烛火亮了大半宿,朱瞻基临了半日帖,又独自对弈至深夜,棋盘上黑白子绞杀激烈,一如他纷乱的心绪。王瑾小心翼翼地添了三次茶,却见皇帝始终眉峰紧锁,目光时不时飘向坤宁宫的方向。

胡皇后“凤体不适”的消息,像一根细刺,扎在他心头。那份因朝争而变得冷硬的心肠,在夜深人静时,竟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是愧疚?是怜悯?还是对过往某些平淡却安稳时光的短暂怀念?他说不清。废后之念,因孙贵妃母子而愈发坚定,但理智的决断之下,那份源于结发、源于多年相伴的细微牵绊,却无法被彻底斩断。

“什么时辰了?”朱瞻基忽然放下手中的棋子,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有些突兀。

“回皇上,快子时了。”王瑾连忙应道。

朱瞻基沉默片刻,站起身:“摆驾,去坤宁宫。”

王瑾心中一惊,这个时候去坤宁宫?但他不敢多问,立刻躬身道:“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夜色深沉,雪落无声。皇帝的銮驾悄无声息地穿过重重宫阙,停在坤宁宫门外。宫门早已下锁,值守的太监宫女见到圣驾突然降临,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开门迎驾。

坤宁宫内,灯火比澄心堂更为昏暗,只在内殿点着几支蜡烛,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檀香混合的气息。胡皇后并未安寝,只穿着一身素雅的常服,未施粉黛,长发简单地挽起,正坐在窗下的暖炕上,就着烛光静静地看着一本佛经。她的脸色确实有些苍白,眼神中也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但在昏黄的光线下,竟有种洗尽铅华的柔弱与平静。

见到朱瞻基突然进来,胡皇后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放下经卷,便要下炕行礼。

“不必多礼了。”朱瞻基快走两步,虚扶了一下,自己在炕桌另一侧坐下。目光扫过炕桌上那本摊开的《金刚经》,又落在胡氏清减的面容上,心中那丝异样的情绪更浓了些。“听闻你身子不适,朕……过来看看。太医怎么说?”

胡皇后微微垂首,声音轻柔,听不出什么波澜:“劳陛下挂心,不过是冬日里偶感风寒,加上……心中有些郁结,太医说静养几日便好,并无大碍。”她的话语里,没有抱怨,没有委屈,只有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宫人奉上热茶,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内殿里只剩下帝后二人,烛火偶尔噼啪一声,爆出一点灯花。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带着一种熟悉的尴尬与疏离。朱瞻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却觉得今日的茶滋味莫名苦涩。他搜寻着话题,却发现除了例行公事的问候,他与这位结发妻子之间,似乎早已无话可说。这种认知,让他心头莫名一堵。

最终还是胡皇后先开了口,她抬起眼,目光温润,却仿佛能穿透朱瞻基刻意维持的平静,看进他疲惫的内心深处:“陛下近日闭关清修,臣妾未能侍奉左右,心中已是愧疚。如今又让陛下深夜冒雪前来,实在是臣妾的罪过。陛下……清减了,朝政虽忙,还望务必以龙体为重。”

这番话,说得恳切,全然是一位妻子对丈夫的关怀,滤去了所有皇权与地位的隔阂。朱瞻基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他预想中的场景,或许是沉默,或许是隐晦的怨怼,却独独没有这般纯粹的情真意切。

“朕……还好。”他避开胡氏的目光,望向跳动的烛火,“朝中的事,繁杂了些,躲几日清静罢了。倒是你,坤宁宫冷清,又值年关,难免……多想。”

胡皇后轻轻摇了摇头,唇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极疲惫的笑意:“臣妾没什么可多想的。这些年,臣妾未能为陛下诞育嫡子,延绵国祚,心中……一直深感不安,觉得有负陛下,有负祖宗社稷。”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提及“嫡子”二字时,那细微的颤抖还是被朱瞻基捕捉到了。

“此事……非你之过。”朱瞻基干涩地说道,这话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国本之事,岂是一句“非你之过”能化解的?

“陛下不必宽慰臣妾。”胡皇后却似乎真的看开了,她直视着朱瞻基,眼中是一片深潭般的宁静,“臣妾都明白。陛下是天子,心中装的是万里江山,是社稷安危。有些事,由不得陛下,更由不得臣妾。以前,臣妾或许还执着于皇后的名分,母仪天下的虚誉,可经历了这许多,尤其是近日静养,翻看这些佛经,反倒想通了许多。”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轻柔,却字字敲在朱瞻基心上:“什么母仪天下,什么中宫之位,说到底,都是虚的。臣妾如今什么都不求了,只盼着陛下身体康泰,盼着这大明朝堂能少些风波,盼着……陛下能得偿所愿,江山永固。”

“得偿所愿”四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朱瞻基的心上。他当然知道她的“愿”是什么。是易储,是扶植孙贵妃母子!她这是在……表态?是以退为进?还是真的心灰意冷,只求自保?

朱瞻基猛地抬头,看向胡皇后。烛光下,她的面容平静无波,眼神清澈,没有算计,没有不甘,只有一种历经世事后的疲惫与释然。那种情真意切的关怀,那种放弃一切争夺的退让,像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冲垮了他因连日争斗而筑起的心防。

长期以来,他面对的是朝臣的谏诤、是势力的博弈、是暗处的算计,神经无时无刻不紧绷如弦。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这样不带任何目的、纯粹是站在“妻子”立场上的关怀了。纵然他对胡氏感情早已淡薄,纵然他易储之心坚如铁石,但在此刻,在这坤宁宫寂静的深夜里,面对这番几乎是交出所有筹码、只求他安好的话语,一股巨大的酸楚和难以言喻的愧疚感,混合着身为帝王却无法掌控情感命运的悲哀,猛地涌上他的鼻尖。

他迅速低下头,不想让胡氏看到自己失态,但滚烫的泪水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滴落在他明黄色的袍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他紧紧咬着牙,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

胡皇后看着他,没有惊讶,没有惶恐,眼中反而流露出一丝更深的心疼与悲悯。她轻轻叹息一声,拿起炕桌上的干净绢帕,默默递了过去。

朱瞻基没有接,只是用力抹了一把脸,再抬起头时,眼圈泛红,声音沙哑得厉害:“善祥……朕……朕对不住你。”

这一声“善祥”,他已不知多少年未曾唤过。

胡皇后摇了摇头,泪水也在眼眶中打转,却强忍着没有落下:“陛下没有对不住臣妾。是臣妾……福薄。只要陛下好,大明江山好,臣妾怎样……都是心甘情愿的。”

这番话,彻底击碎了朱瞻基的心防。他心中纠结更甚。一方面,胡氏的退让和深情,让他感激又唏嘘,那份源于道德和结发之情的内疚感深深折磨着他;另一方面,朱祁镇那张稚嫩的脸庞、孙贵妃期盼的眼神,以及内心深处对“国本早定”以稳固江山的执着,又像磐石般坚定。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他胸中激烈冲撞,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望着眼前这个名义上的妻子,这个他早已疏远、甚至心生厌弃的女人,此刻在泪眼朦胧中,竟看到了几分初婚时的温婉影子。一种复杂的、夹杂着愧疚、怜悯、甚至是一丝久违的温情冲动,攫住了他。或许是为了弥补,或许是为了寻求片刻的慰藉与安宁,又或许,仅仅是出于一种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绪……

“夜深了,雪大路滑,”朱瞻基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朕……今夜就宿在坤宁宫吧。”

胡皇后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抬起泪眼,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朱瞻基。烛光下,她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眼中情绪复杂难明,有惊愕,有一丝微弱的希望,但更多的,还是一种深深的疲惫与认命。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垂下眼帘,低声道:“是……臣妾……遵旨。”

这一夜,朱瞻基留宿坤宁宫。帝后之间这破冰般的接触,与其说是旧情复燃,不如说是在巨大政治压力和内心煎熬下,两个孤独灵魂短暂而无奈的相互取暖。那刚刚松动一丝的决绝之心,在愧疚、温情与冷酷现实的拉扯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而这一夜所带来的微妙变化,如同一颗投入命运长河的石子,其涟漪,将在未来的岁月里,悄然改变许多人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