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明四年的寒冬，以一种近乎残忍的酷烈，席卷了朔北草原。狂风卷着雪沫，如同无数冰冷的刀片，刮过枯黄草尖，发出凄厉的呼啸。往日里牛羊成群的牧场，如今只剩白茫茫一片，死寂中透着一股末日般的萧索。
在这片苍茫的尽头，矗立着赫连部族的王庭。巨大的狼头王帐在风雪中剧烈摇晃，帐内，气氛比帐外的冰天雪地更加寒冷。
赫连勃勃，这位数月前还意气风发、誓要饮马黄河的草原雄主，此刻如同一头受伤的困兽，瘫坐在铺着完整熊皮的王座上。他原本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布满了血丝，深陷的眼窝周围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屈辱。华丽的貂皮大氅上沾满了尘土与干涸的血迹，左臂用粗糙的麻布吊在胸前，隐隐渗出血色。那一仗，不仅葬送了他麾下最精锐的三万儿郎，更将他积累了半生的骄傲与雄心，击得粉碎。
王帐中央的铜盆里，炭火噼啪作响，跳动的火光映照着赫连勃勃扭曲的面孔，也映照出帐内寥寥数名心腹万夫长脸上的惊惧与颓唐。没有人说话，只有风声穿过帐隙的呜咽，和炭火燃烧的微响，压抑得让人窒息。
突然，赫连勃勃猛地站起身，动作牵动了伤口，让他嘴角抽搐了一下。他踉跄着走到帐中悬挂着象征权力与盟誓的“金刀”前。这柄镶嵌着宝石的金刀，是历代草原共主传承的信物，曾跟随他征服大小部落三十有余，刀锋饮血无数。
他伸出唯一完好的右手，死死握住冰冷的刀柄，骨节因用力而发白。眼中闪过黑山口前那地狱般的场景：震耳欲聋的雷鸣，撕裂天空的火光，以及他忠诚的勇士们在恐怖的爆炸中如草芥般倒下……那种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毁灭力量，让他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
“长生天在上！”赫连勃勃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石摩擦，打破了死寂。他高举金刀，环视帐内心腹，眼中燃烧着刻骨的怨毒，“我赫连勃勃，以血脉起誓，以草原的意志起誓！今日之败，此仇此恨，倾尽北海之水难以洗刷！若不报此仇，我赫连勃勃神魂俱灭，永世不得回归腾格里！”
话音未落，他暴喝一声，右手猛地发力！只听“铿”的一声刺耳脆响，那柄象征无上荣光的金刀，竟被他硬生生从中折断！
断刃坠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帐内众人浑身一颤，骇然跪倒。
赫连勃勃喘着粗气，将半截断刀掷于地上，声音低沉却如同毒蛇吐信：“林战……夏人的‘霹雳’……此非人间之力，乃妖魔邪法！正面抗衡，我草原儿郎的血肉之躯，填不满那雷火地狱！”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跪伏的臣子：“雄鹰折翼，当效孤狼！既然光明正大的搏杀无法取胜，那便用阴影中的毒牙，用他们夏人自己的规则，去撕碎他们！”
他点了一名最为信赖的心腹万夫长，此人名唤阿史那·秃鹫，最是精明狡诈。“秃鹫！”
“大汗！”秃鹫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狼一般的幽光。
“你，挑选最机灵、最熟悉南人情况的儿郎，分成三路。”赫连勃勃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透着阴寒，“带上草原最珍贵的皮毛和宝石，不，再多带黄金！潜入大夏境内，不要与任何官军接触。”
他走到秃鹫面前，弯腰，几乎贴着他的耳朵说道：“去找……找那些对林战不满的人，找那些害怕他功劳太大的人，找那些被夺了利益、怀恨在心的夏人贵族！尤其是……京城里，那位与林战早有宿怨的‘大人物’！”
秃鹫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明悟：“大汗是说……三皇子？”
赫连勃勃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不置可否，只是继续吩咐：“告诉他们，我赫连勃勃，愿做他们手中的刀，他们不方便做的事，我来做！他们要林战死，要他的工坊毁掉，我都可以帮忙！我只要他的命，和他的‘霹雳’秘密！至于代价……除了复仇成功，草原的战利品，未来的边市之利，都可以谈！”
他直起身，望着帐外无尽的风雪，喃喃道：“夏人有一句话，‘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如今，我们有了共同的敌人……林战，你可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在明处光芒万丈，岂知阴影中，有多少毒蛇正对你亮出獠牙？”
“去吧，像草原上的风一样，无声无息地渗透进去。找到他们，结成这黑暗的同盟！”
“是！大汗！”秃鹫重重叩首，眼中燃起诡异的光芒。
当夜，几支精干的小队，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风雪弥漫的草原深处，向着南边那个看似固若金汤的帝国潜行而去。赫连勃勃独自站在王帐外，任由风雪扑打在他脸上。折断的金刀碎片，被他紧紧攥在手心，刺骨的冰冷和棱角带来的痛楚，不断提醒着他那份血海深仇。
新的威胁，已不再是草原上明刀明枪的冲锋，而是一场更加诡谲、更加致命的阴谋风暴，正悄然向着远在京畿、声望正如日中天的林战，席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