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琅琊山的夜色渐深，赴会修士多已御剑或乘舟离去，只余下零星灯火在群山间明灭。
蓝曦臣屏退随行弟子，独坐于临崖的凉亭中。裂冰琴置于石案，他却并未抚动，修长的手指轻按琴弦，目光落在亭外翻涌的云海上，若有所思。
清谈会上那一幕，在他脑中反复回放。
银针，金光，疏导，调和……还有那双沉静得仿佛能包容万物的眼睛。
“怨气如淤血……”
他低声重复着这句话。姑苏蓝氏世代以音律净化怨气，奉行的是“涤荡污秽，还复清明”之道。可今日所见，却是在承认怨气存在的前提下，引导、转化，使其从破坏之力变为可控之力。
这完全颠覆了正统仙门的认知。
“泽芜君。”
温和的嗓音自身后响起。蓝曦臣回头，见金光瑶不知何时已至亭外，面带关切。
“二哥可是在为今日之事烦忧？”金光瑶步入亭中，在他对面坐下，体贴地为他斟上一杯热茶，“那散修手段诡异，来历不明，也难怪二哥放心不下。”
蓝曦臣接过茶盏，雾气氤氲了他温润的眉眼：“确实……颇为特别。”
“特别？”金光瑶轻轻摇头，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恕小弟直言，此等闻所未闻之术，竟能影响刀灵这等凶煞之物，实在令人不安。聂宗主性子刚直，易被表象所惑，我等却不可不防。”
他抬眼看向蓝曦臣，言辞恳切：“仙门秩序方定不久，实在经不起更多风波了。此人若心术不正，或是温氏余孽……”
蓝曦臣摩挲着微烫的杯壁，没有立刻接话。金光瑶的担忧合乎情理，仙门百家对任何“异常”保持警惕几乎是本能。然而……
他想起那“散修”施针时专注的神情，以及那句“堵不如疏”。那并非卖弄，更像是一种经过深思熟虑的、笃定的理念。
“阿瑶，”他缓缓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正因其特别，才更需谨慎辨明，而非贸然定论。聂大哥既言无碍，我们不妨……拭目以待。”
金光瑶眸光微闪，随即展颜一笑，顺从地不再多言：“二哥说的是，是小弟思虑过甚了。”
又闲谈片刻，金光瑶便借口安排明日行程告辞离去。
亭中再次恢复寂静。
蓝曦臣起身，走到崖边。夜风拂动他绣着卷云纹的宽大衣袖，猎猎作响。他望向乱葬岗的方向，那里被终年不散的怨气笼罩，在夜色中更显阴沉。
可就在那片死地之中，似乎有什么正在悄然改变。
他回想起下属汇报的零星信息——流民聚集，开垦田地，甚至……种植药草。
一个能在乱葬岗开辟药田的人。
一个提出“怨气如淤血”的人。
一个让凶尸温宁甘心追随的人。
“晚医……”蓝曦臣轻声念着这个称号，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究与期待。
或许，仙门之道，并非只有他们一直以来坚信的那一条。
他需要更多时间去观察，去印证。
夜色渐浓，云深不知处的方向传来悠远的钟声。蓝曦臣最后望了一眼那片被迷雾笼罩的土地，转身，衣袂飘飘，消失在渐起的山岚之中。
有些种子，一旦种下，只需静待其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