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强起身告别，刚走出门，身后老人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像压了块浸了水的棉絮：“冲着你是大柱的后代，我今天破回例——但我只说一遍，也不给你菌种，能不能成，全看你自己的悟性。”
这话让王国强瞬间转过身，眉梢都往上挑着，忙不迭点头：“您说！我记着，谢谢您叔爷！”
老人没再多话，转身往里屋走。王国强赶紧跟上，刚跨进里屋门槛，眼睛猛地一暗——屋里没开窗，只靠墙角一盏昏黄的小灯亮着，空气里飘着股潮湿的木屑味。
等视线慢慢适应，他才看清，屋里立着好几排木架，架上整整齐齐码着一个个麻布扎的圆柱袋，袋身鼓得紧实，表面扎了密密麻麻的小孔，孔边还泛着点白，外面又蒙了层干净的纱布，纱布边角被水汽浸得发沉。
“这是刚接种好的菌包，”老人伸手碰了碰纱布，指尖轻轻按了按袋身，“现在只需要每天喷两次水，保持纱布湿润就行。”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那些菌包，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这菌种我们不外传，是我们老孙家的根——每年都从上年的菌包里挑壮实的菌丝当母种，一代代传下来的。
母种得你自己找，这里面的培养材料，你自己看，记在心里，我不多说一个字。”
王国强赶紧凑到木架前，眯着眼打量：袋里能隐约看到碎木屑和麦麸的颗粒，还混着点深色的碎料，想来是腐熟的农家肥。他不敢伸手碰，只把这模样刻在脑子里。
“至于温度，”老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发菌的时候，得保持在二十到二十五度。低了菌丝长不动，高了容易烂。”
“湿度和通风更要注意，”他又补充道，手指点了点菌包上的小孔，“每天得把纱布揭开，通风十到十五分钟。
发菌期最忌潮湿，环境一潮，杂菌就长疯了，绿的黑的都能冒出来。要是看见袋面发白、发脆，就用喷壶少喷点水，只喷湿表面，千万别浇透——水多了，菌丝就闷死了。”
说完，老人转过身，眼神紧紧盯着王国强：“这些都记牢了？”王国强赶紧点头，连声道：“记牢了叔爷！您说的每一句我都记着！”
他心里还在反复琢磨那些菌包的模样，连麻布的纹路都想再回忆一遍。
老人缓缓点头，指尖在木架上敲了敲，声音又沉了些：“你不用谢我，我没教你什么，不过是让你看了眼现成的。
种蘑菇不是简单事，一步错，往往整批菌包都得扔——我年轻时候，因为一次灭菌没彻底，眼睁睁看着满架的菌包全长了绿霉，最后只能挑出去埋了，心疼得几晚没合眼。”
“传统培育，最关键的就两点，”他顿了顿，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楚，“一是灭菌要彻底，不管是料还是袋子，都得煮透蒸透，不能留一点杂菌；二是控制湿度，该干的时候得干，该湿的时候得湿，差一分都不行。这两点做不好，你就算费再多力气，也全是白搭。”
王国强听着，心里突然沉甸甸的——原以为只是看看菌包、记记温度，没成想这里面藏着这么多门道。
他再看向那些菌包时，眼神里多了几分敬畏，也多了几分笃定：不管多难，他都得把这手艺学下来，不光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不辜负老人这份破例的信任，不辜负大伯和父亲的名声！
“行了，该说的都说了，”老人挥了挥手，“你走吧。往后能不能种成，就看你自己能不能守住这两条规矩了。”王国强最后看了眼那些菌包，深深鞠了一躬，才轻轻退了出去。
门帘落下时，他还能听见屋里老人挪动木架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了圈圈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