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攥着还带着油墨味的离婚证,脚步沉沉地回到村口。
往日里家门口总堵着那几户催债乡亲,此刻竟冷冷清清,连个身影都没有。她心里犯了嘀咕,那些天恨不得天天守在这儿要说法的人,怎么突然像失踪了似的?
“桃花,可算回来了!”张婶的声音从路边传来,她正拎着菜篮子往家走,看见桃花下车,立马热情地迎了上来。
桃花连忙把离婚证塞进随身的布包,指尖还残留着纸张的凉意,刚想开口提还钱的事,张婶却抢先摆了摆手:“不急不急!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里乡亲,哪能真天天逼着你还钱?”
桃花猛地一愣。前些天催债最急、嗓门最大的就是张婶,如今这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让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张婶瞧出她眼底的疑惑,笑着凑近了些,絮絮叨叨地说:“是国强和春桃啊,还有王铁匠他们,前些天夜里挨家挨户上门说的。
说我们这几户困难户的房子翻新,全由村委会兜底,一分钱不用我们掏,叫我们放宽心,别再为难你。
有村长和村干部们拍着胸脯担保,我们还催你干啥呀?”
一股暖流猛地撞进桃花心口,眼眶瞬间就热了。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国强……真这么说的?”
“那还有假!”张婶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笃定,“他们几个村干部拿着担保协议,一个个签字按手印,红泥印子盖得清清楚楚,说等项目资金一到就动工。
桃花啊,那钱是真不急,你先顾好自家的事!”说完,张婶拎着菜篮子,乐呵呵地回了家。
桃花望着张婶离去的背影,又转头看向安安静静的家门口,积攒了多日的委屈和压力,在这一刻突然决堤,眼泪顺着脸颊滚落,原来,在她为了债务和婚姻焦头烂额时,有人悄悄为她撑起了一片天。
她抹了把眼泪,刚抬脚上楼,身后就传来了王大海的声音。为了掩人耳目,他们特意分开坐车回家,就是不想让村里人知道刚办了离婚。
“桃花,就按咱刚在民政局说好的,离婚这事先瞒着。先别告诉美芽和小波,村里人那边也先别声张。”
王大海站在楼梯口,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
“好。”桃花头也没回,脚步未停地缓缓上楼。她太清楚王大海心里的盘算——
如今正是桃花债务缠身的时候,他们俩这节骨眼上离婚,传出去难免让人说闲话,说他王大海自私,到时候少不了有人戳他的脊梁骨。
可婚离了,现实的难题却半点没少。家里没有积蓄,自己还欠下了一屁股债,如今分道扬镳,债务几乎全落在了她肩上。
村民们的欠款,有王国强和村干部们帮忙安抚,暂时不用急着还,可银行的贷款却不等人。
还款日越来越近,手机里催款的短信一条接一条,电话也时不时打进来,刺耳的铃声像针一样扎在桃花心上。
她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着墙上挂着的全家福,照片里一家人笑得眉眼弯弯,如今却只剩她孤零零一个人面对这堆烂摊子。
桃花望着眼前这栋生活了十年的房子,青砖墙被岁月浸得发暗,院角的桃花树还是当年她和王大海一起栽的,如今枝繁叶茂,可屋里的人却要各奔东西。
这一刻,熟悉的陈设突然变得陌生,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往日的烟火气,却又透着说不出的疏离。
十年前,她带着满心欢喜与滚烫的爱意踏进门,以为这就是一辈子的归宿。谁曾想,兜兜转转,竟会以一张离婚证潦草收场?
十年的风风雨雨在脑海里翻涌:刚嫁过来时,王大海总把最好的留给她和小波;纵使不在身边,他赚的每一分都如数交给她,让她衣食无忧!
桃花不怨王大海薄情。
想当年,张良离世后,她被婆家扫地出门,带着年幼的儿子孤苦无依,是王大海伸出了手,给了她生活的光,给了小波一个完整的家。这份恩情,她一直记在心里。
可脑海里,又不受控制地涌现出王国强的脸。那是曾让她心动过的脸,是在她最灰暗的日子里,给过她短暂温暖的男人。
可后来的背叛,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把她伤得痛不欲生。
她太清楚被背叛的滋味了——所以她不恨王大海,反而满心愧疚。是她先背叛了这份婚姻,是她辜负了他的真心。
“两清了。”桃花的嘴唇轻轻翕动,声音轻得像一缕烟。过往的爱恋、愧疚、伤痛,在这一刻尽数沉淀。
她抬手抹了把眼角,没有泪,脸上只剩一种决然的冷静,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也斩断了所有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