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岩部族为陈羽安排了一间靠近祭坛广场的、最为宽敞坚固的石屋。屋内的陈设极其简单,石床、石桌、石凳,皆由整块暗红色岩石凿刻而成,打磨得十分光滑。墙壁上镶嵌着几块散发着柔和红光的晶石,既是照明,也为屋内提供了淡淡的暖意。
陈羽并未急于再次探索古道或研究那微型界门。他深知,欲速则不达。初临此界,又经历连番变故,他需要时间沉淀,更需要深入了解这个名为“赤岩荒原”的世界,以及世代栖息于此的赤岩族民。唯有根基稳固,方能行稳致远。
接下来的数日,他谢绝了部族热情的、带着试探意味的连续宴请,而是选择了一种更温和的融入方式。每日清晨,当日光穿透昏黄的天空,为荒原镀上一层暗金时,他便会走出石屋,在聚居地内缓步而行。
他观察着赤岩族民的日常生活。他看到,那些看似粗犷的战士,在卸下石斧后,会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磨石,打磨陪伴自己多年的武器,眼神专注如同对待挚友;他看到,部族的妇孺并非怯懦躲藏,她们会结队前往聚居地边缘一处受保护的晶石矿脉,用蕴含微弱玄力的骨镐,开采着维系部族能量结界的赤焰晶,动作熟练而充满力量感;他甚至看到,一些年幼的赤岩孩童,在广场空地上,模仿着父辈的战斗姿态,互相嬉戏打闹,他们额角幼嫩的晶石凸起在奔跑中闪烁着微光,笑声清脆,带着荒原特有的生命力。
几位部族智者,尤其是那位最年长的、名为“燧石”的大长老,似乎察觉到了陈羽的意图。他们不再急于询问祭坛修复的细节或陈羽的来历,而是会在陈羽驻足观察时,缓步上前,用生硬却努力清晰的音节,配合着简单的手势,向他介绍部族的一切。
通过这种笨拙却真诚的交流,陈羽逐渐了解到,赤岩族民并非单纯的野蛮部落。他们有着自己的传承体系。年轻一代会在祭坛前,由长者教导如何感应并引导大地深处流淌的“赤岩地火”之力,那是他们力量的源泉。他们尊崇火焰与岩石,认为那是生命与坚韧的象征。部族中流传着古老的歌谣,由专门的“语石者”在重要节日吟唱,歌谣中记载着部族的迁徙史、与荒原巨兽的战争,以及关于“古道”和“天空裂痕”的模糊传说。
陈羽也尝试着分享了一些关于“冰”与“雪”的景象——用寒意在空中凝结出惟妙惟肖的雪花与冰棱。这引得围观的赤岩族民,尤其是孩子们,发出阵阵惊叹。对他们而言,冰雪是只存在于古老歌谣中的、遥远而神奇的事物。这种文化的碰撞,无形中拉近了双方的距离。
这一日傍晚,燧石大长老邀请陈羽登上聚居地旁那座最高的了望岩峰。夕阳将荒原渲染得一片血红,壮阔而苍凉。大长老指着远方古道入口的方向,脸上的皱纹在夕照下愈发深邃。
他缓慢地讲述起来,这一次,他的精神波动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历史的厚重感。陈羽凝神感知,渐渐拼凑出一段更为完整的秘辛。
原来,赤岩部族的先祖,并非此界土生土长的生灵。在极其久远的年代,他们的祖先是通过一条稳定而辉煌的“星空古道”,从另一个充满火焰与熔岩的世界迁徙而来,在此处建立了家园。那条古道,便是如今的“赤岩古道”,曾是连接两个世界的桥梁,有强大的先祖守卫,商队往来,文明交融。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古道深处发生了可怕的异变。一种“冰冷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大长老的描述)从古道尽头蔓延开来,侵蚀了道路,扭曲了空间,守卫古道的先祖军团全军覆没。自那以后,古道就成了死亡禁地,而部族也与故乡彻底失去了联系,只能依靠先祖留下的这座祭坛,与荒原上其他零星分布的、同样失落了故乡的遗族保持微弱的联系。
“冰冷的、吞噬一切的黑暗……”陈羽心中一动,这描述,与界门之力,尤其是太虚冰魄中蕴含的“寂灭”真意,颇有几分相似之处。难道,远古时侵蚀古道的,就是某种失控的、或来自敌对界域的冰寂之力?而如今界门之力再次扰动此地,是历史的重复,还是新一轮变故的开端?
大长老忧心忡忡地表示,近期祭坛的异常以及古道方向传来的不安波动,让族中智者们都预感,古老的灾难或许即将重现。陈羽的出现,以及他掌控的“冰霜之力”,既让他们看到了解决祭坛问题的希望,也隐隐勾起了深埋在血脉记忆中的一丝恐惧与警惕。
陈羽沉默片刻,望向那片被夜色逐渐吞噬的峡谷。他明白,赤岩部族的命运,似乎与界门之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帮助他,或许也是在帮助他们自己,应对那可能卷土重来的古老威胁。
“大长老,”陈羽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我无意惊扰贵族的安宁,亦非带来灾厄之人。我所追寻的,是那‘黑暗’的源头,亦是此界异变的根源。若古道深处的变故当真与我所寻之物相关,或许,我能找到平息之法,还贵族一个清净。”
他伸出手指,一缕精纯的太虚冰魄玄力在指尖凝聚,化作一朵缓缓旋转的、晶莹剔透的冰莲。冰莲散发着纯净而深邃的寒意,与燧石大长老记忆中那“吞噬一切的黑暗”的暴戾冰冷截然不同,反而带着一种秩序与净化的意味。
“我的力量,源于冰寂,却并非毁灭,而是归于太虚,返于本源。”陈羽解释道,尽管语言不通,但他相信对方能通过意念和能量的本质感知到他的善意与目的。
燧石大长老浑浊的双眼紧紧盯着那朵冰莲,苍老的面容上皱纹微微颤动。他确实从中感受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冷”——并非那种侵蚀万物、带来死寂的恶意之寒,而是一种……仿佛能让躁动平息、让混乱重归有序的宁静之力。这与他血脉深处传承下来的、对那种毁灭性寒冷的恐惧记忆,产生了微妙的差异。
良久,大长老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火星的气息,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朝着陈羽深深一拜,用最庄重的语调说道(通过意念传达):“尊贵的冰霜行者,您的力量与意志,赤岩部族已然见证。先祖的警示犹在耳边,但固步自封绝非良策。若您决心探寻古道之谜,赤岩部族愿为您提供所知的一切,并尽绵薄之力。只望……您能谨慎行事,莫要惊动那沉睡的灾厄。”
陈羽点了点头,散去指尖冰莲。“我自有分寸。明日,我需再入古道,还需大长老告知更多关于古道内部情形、以及贵族先祖可能留下的标记或禁制的细节。”
“理当如此。”燧石大长老郑重应下。
夜色渐深,两人自岩峰而下。回到聚居地时,广场上燃起了篝火,一些族人正围坐着,听一位年老的“语石者”吟唱古老的歌谣。歌谣苍凉而雄浑,讲述着先祖穿越星空、开辟家园的壮举,也诉说着失去古道、故乡难归的悲怆。
陈羽没有回石屋,而是静静立于广场边缘阴影处,聆听着这异族的史诗。歌声与火焰噼啪声交织,赤岩族民们专注而带着些许忧伤的面容在火光中明暗不定。这一刻,他更加深刻地体会到,这个看似原始的部族,承载着怎样厚重的历史与乡愁。他们所守护的,不仅仅是眼前的聚居地,更是一份对遥远故乡的缥缈念想,以及对先祖荣光的追忆。
他所追寻的界门,对于这些失落了归途的生灵而言,或许蕴含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次日清晨,燧石大长老带着几位最年长的智者,将部族代代相传的、关于古道内部路径、危险区域以及一些先祖遗留符文标记的古老皮卷(由某种耐火兽皮制成,上面用灼热的矿物颜料绘制着粗糙却精准的地图)尽数交给了陈羽。这些信息虽然年代久远,且因古道异变可能已不完全准确,但无疑是极其宝贵的指引。
陈羽仔细记下所有信息,并将皮卷归还。他不需要带走实物,意剑的感知与记忆能力,足以让他刻印下所有细节。
准备妥当后,在赤岩部族众人复杂而期盼的目光中,陈羽再次孤身一人,踏着初升的、将荒原染成暗金色的晨曦,走向那幽深诡谲的赤岩古道入口。
这一次,他的目标更加明确,准备也更加充分。他不仅要探寻界门之力的痕迹,更要揭开这片土地尘封的历史,以及那“冰冷黑暗”背后的真相。
(第一百二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