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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大明新政1582 > 第90章 风起青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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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卫的夜幕,像一块浸透了浓墨的脏兮兮的绒布,沉沉地压了下来。街边的灯笼大多昏黄,光线勉强撕开一小片黑暗,随即又被更深的阴影吞噬。空气中弥漫着河水淡淡的腥气、各家各户晚饭后残留的油烟味,以及一种山雨欲来的潮湿闷热。

林武像一道真正的影子,将自己完全揉进了这斑驳的夜色与市井的喧嚣里。他缀在那个负责跟踪管家的“闲汉”身后,呼吸放缓到几乎停滞,脚步轻灵得像猫,落地无声。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前面的那个“闲汉”,显然是个老手。他并不一味紧逼,而是充分利用着街上的每一个行人、每一个摊位做掩护。他时而快走几步,混入一群刚喝完酒勾肩搭背的汉子中间;时而又突然慢下来,蹲在路边,假意系着那本来就很牢固的鞋带;偶尔还会停在某个卖杂货的摊子前,拿起件小玩意煞有介事地讨价还价,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牢牢锁住前方那个穿着藏青色绸缎长衫的身影。

那管家带着两个身材敦实、眼神警惕的小厮,不紧不慢地走着。他们穿街过巷,看似漫无目的,如同寻常富家老仆晚饭后闲逛消食。但林武敏锐地察觉到,他们的大方向,正隐约朝着天津卫最繁华、酒楼商铺林立的商业区而去。

“不是回家,也不是随意走走,是有目的的。”林武在心里默念,更加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跟了大约两条街,人声逐渐鼎沸起来。前方一个十字路口,更是灯火通明。几家气派的酒楼门口,伙计卖力地吆喝着;茶馆里传出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和茶客们的叫好声;各色摊贩将道路两旁挤得满满当当,食物的香气、脂粉的甜腻味、人群的汗味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活色生生的市井夜画。

那管家在一个卖胭脂水粉的摊位前停下了脚步,拿起一个瓷瓶,似乎是在仔细嗅着味道。而那个跟踪的“闲汉”,则如同泥鳅一般,悄无声息地滑进了旁边一条昏暗狭窄的小巷口,只探出半个脑袋,继续着他的监视。

机会!

林武心中一动。一直被动地跟在后面,只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必须主动出击,至少要想办法确认那管家的身份。他迅速扫视四周,大脑飞快运转。

不远处,一个扛着草靶子的小贩正有气无力地叫着:“糖葫芦......又甜又脆的糖葫芦嘞......”

林武眼睛一亮,有了主意。他快步走过去,从怀里掏出几个铜钱。

“来一串。”

“好嘞!您拿好!”小贩接过钱,麻利地取下一串最大最红的糖葫芦递给他。

林武接过糖葫芦,没有立刻吃。他转过身,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有些漫不经心,甚至带着点街头少年特有的惫懒。他一边用舌头慢悠悠地舔着糖葫芦上晶莹的糖壳,一边装作被路边杂耍吸引的样子,脚步却不着痕迹地朝着那胭脂水粉摊位靠近。

距离在拉近。借着摊位和旁边酒楼透出的明亮灯光,他能更清楚地看到那管家的侧脸。大约五十岁上下,面容白净,没什么皱纹,下颌留着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短须。身上的藏青色绸缎长衫质地考究,一双手保养得也很好,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确实是一副在大户人家掌事,颇有体面的模样。

林武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就在他即将与那管家擦肩而过的瞬间,他脚下似乎被一块并不存在的石头绊了一下,身体猛地一个趔趄。

“哎呀!”

他口中发出一声恰到好处的惊呼,握着糖葫芦的手“下意识”地向前一甩......那串沾满了粘稠糖浆的红色果子,脱手而出,划过一道短暂的弧线,不偏不倚,“啪嗒”一声,正正砸在了那管家提在手中的一个精致点心盒子上!

红艳艳的山楂果滚落在地,粘稠的糖浆更是直接在浅色的点心盒子上,拉出了一道难看至极的、亮晶晶的污痕。

“对不住!对不住!老丈,实在对不住!小子没长眼,脚下打滑了!”林武瞬间换上了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腰弯得像虾米,连声道歉。他手忙脚乱地凑上前,伸出袖子就想往那点心盒子上擦,动作笨拙又毛躁。

那管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愣,低头看着自己心爱的点心盒子(这显然是准备带回去给主家或者自家孩子的)变得如此狼藉,脸上闪过一丝清晰的不悦。但他抬眼看到林武只是个穿着普通、面带惶恐的年轻后生,那股火气又硬生生压了下去,只是眉头紧紧皱起,像是能夹死苍蝇,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走路不长眼!以后小心着点!”

他身边的那两个小厮可就没那么好脾气了,两人同时上前半步,恶狠狠地瞪着林武,其中一个粗声粗气地骂道:“小兔崽子,没看见人吗?瞎了你的狗眼!”

另一个也帮腔:“就是!这盒子可是贵重东西,弄坏了你赔得起吗?”

“是是是,两位大哥骂的是,小子知错了!多谢老丈海涵!多谢老丈!”林武连连作揖,姿态放得极低。就在这躬身、作揖、看似慌乱的动作间隙,他的目光如同最灵敏的猎鹰,飞快地扫过那管家的腰间。

在那里,系着一条同样质料不错的腰带上,悬挂着一块不大不小的木牌。木牌颜色深暗,像是经常被人摩挲。借着旁边酒楼灯笼投下的明亮光线,林武清晰地看到,那木牌上,刻着一个笔力遒劲的字......

“杜”!

杜?!

这一个字,如同一声惊雷,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是巧合吗?就在不久前,杨弘千户才从京城传来密报,明确提到,御马监太监黄锦在天津卫的那个同乡,那个疑似海盗出身、如今摇身一变成为巨贾的海商,名字就叫——杜彪!

这个举止体面、带着小厮、去探望并监视赵四家眷的管家,竟然是杜彪府上的人?!

一股寒意顺着林武的脊椎骨猛地窜了上来,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肌肉。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不敢再有丝毫停留,再次对着管家和那两个依旧骂骂咧咧的小厮深深一揖,然后装作一副惊魂未定、生怕对方反悔追究的样子,缩着脖子,快步钻入了旁边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几个闪身,便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发生在不到一分钟内。在那个躲在昏暗巷口的“闲汉”看来,这不过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街头小意外,一个毛手毛脚的小子冲撞了体面人,挨了骂,赔了罪,然后溜走。他的注意力,始终绝大部分都放在那个管家身上,见管家并未因此事而有更多异常举动,便也放下了这点小小的插曲,继续着他的监视任务。

……

悦来客栈那间狭小、闷热的阁楼里,只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林威正就着这微弱的光芒,仔细地看着一张简陋手绘的天津卫街道草图,眉头紧锁。

“吱呀”一声,阁楼的门被极轻地推开,林武像一阵风似的闪了进来,又迅速将门关好。他的胸口微微起伏,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不知是因为快步奔跑,还是因为内心的激动。

“威哥!有重大发现!”林武甚至来不及擦汗,压低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和紧张。

林威猛地抬起头,看到弟弟的神情,心知必有要事,立刻放下手中的草图:“怎么回事?慢慢说,别急。”

林武走到桌边,抓起桌上的粗瓷茶壶,也顾不上倒碗,对着壶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凉茶,这才喘匀了气,将刚才如何制造意外、如何近距离观察、如何看到那个“杜”字木牌的经过,原原本本、快速而清晰地说了出来。

“杜?”林威听完,脸色骤然一变,霍地站起身,“你看清楚了?确定是‘杜’字?”他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压低了,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绝对没错!灯光正好打在上面,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杜’字!”林武语气斩钉截铁,他用手比划着,“而且威哥,那管家的做派,那穿着,还有那两个小厮的架势,绝对不是普通殷实人家能有的气度,极有可能就是杜彪府上的得力管事!”

“杜彪的人……去看望赵四的家眷,还送了点心……”林威在狭小的阁楼里来回踱步,脚步又快又重,显示出他内心同样极不平静,大脑正在飞速运转,“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杜彪,或者说杜彪背后的那位御马监太监黄锦,并没有因为赵四被抓就彻底放弃他,或者灭口!他们还在试图……安抚?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监控!他们在监控赵四的家眷!”

他猛地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林武,眼中闪烁着洞察的光芒:“这和我们在赵四家附近发现的那两股监视者,目的可能完全不同了!”

林武经过这一路的冷静,也已经理清了些思路,此刻被兄长一点,立刻反应过来:“对!我之前以为两股都是冲着灭口或者阻止我们去的。但现在看来,一股可能是陆炳陆大人或者刑部派来的,目的是找到赵四的更多罪证,或者防止我们锦衣卫先一步接触赵四家眷,拿到不利于他们的口供。而另一股,也就是杜彪(或者说黄锦)的人,他们的目的恐怕更复杂!”

“没错!”林威重重一拳捶在自己的手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他们既是在监视,防止赵四的家眷乱说话,或者被其他人接触;但更可能的是在……保护!或者说,是在确保赵四家眷这个‘人质’的安全和稳定!”

“人质?”林武眼睛瞪大。

“对,人质!”林威的语气越来越肯定,“赵四是什么人?是可能知道杜彪乃至黄锦底细的关键人物!他现在落在我们手里,之所以还没开口,恐怕就是因为顾忌着家里的老婆孩子!如果这个时候,他的家眷出了什么‘意外’,比如被灭口了,那赵四就彻底没了顾忌,很可能就会破罐子破摔,把知道的一切都和盘托出!这对于杜彪和黄锦来说,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所以,他们反而要千方百计地确保赵四家眷活着,并且处于他们的控制之下,这样才能继续拿捏赵四,让他闭嘴!”

“我明白了!”林武恍然大悟,感觉眼前的重重迷雾被一下子拨开了,“所以,那两股监视赵四家眷的人马,他们的目的从根本上就是矛盾的!一方(陆炳或刑部)可能更倾向于找机会‘灭口’,永绝后患;而另一方(杜彪\/黄锦)则必须‘保人’,以维持现状,继续控制赵四!”

“就是这样!”林威兴奋地脸上泛起了红光,“这样一来,那两股监视者之间,就存在了微妙的分歧和潜在的矛盾!他们互相提防,互相制约!沈百户之前指示我们,‘让他们自己把人送出来’,或许,机会就在这里!就在他们双方的这种矛盾之中!”

他立刻走到那张小木桌旁,一把抓起毛笔,在粗糙的纸张上奋笔疾书。

“我们必须立刻将这个消息和我们的分析,用最快的速度传回京城,呈报给沈百户和杨千户!同时,”林威一边写,一边头也不抬地吩咐,“我们要更加密切地监视这两股人马,尤其是杜彪那边的动向!看看他们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动作,送东西?传话?还是别的什么?或许,我们可以想办法,制造点误会,激化他们之间的矛盾……”

就在林威笔下沙沙作响,密信即将完成的时候,阁楼那扇小小的窗外,漆黑的夜空中,厚厚的乌云终于积蓄够了力量。一道刺眼的银色闪电,如同巨斧般劈开夜幕,瞬间将昏暗的阁楼照得一片惨白。紧接着,“轰隆隆.......!”一声沉闷而巨大的雷声,从远处滚滚而来,仿佛贴着屋顶碾过,震得窗棂都在微微作响。

几滴豆大的雨点,率先砸在窗纸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随即,雨点变得密集,很快就连成了线,最终化作了瓢泼般的雨幕,哗啦啦地笼罩了整个天津卫。夜风裹挟着冰凉的雨气,从窗户的缝隙里强行钻了进来,吹得油灯的火苗剧烈地晃动,明灭不定。

山雨,终于来了。

天津卫这潭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浑水,因为“杜”府管家的意外现身,以及林氏兄弟抽丝剥茧般的分析,开始加速搅动,漩涡渐成。而远在京城之中,沈荣找到的那块带有邪异金蟾图案和“献祭”字样的碎布,更是预示着,一场牵扯更广、更为猛烈的风暴,正在厚重的乌云之上酝酿、集结。

风,起于青萍之末。而这场即将席卷宫廷、官场、军卫与江湖,牵动皇帝、太监、锦衣卫、海盗、商贾等多方势力的巨大风暴,已然在天津卫的这个雨夜,露出了它狰狞冷酷的一角。

林威封好密信,用特殊的手法在封口处做了标记。他抬起头,望向窗外电闪雷鸣、暴雨如注的夜空,目光锐利而坚定,如同即将出鞘的刀。雨水疯狂地敲打着窗户,仿佛无数只手在急切地拍打。

他知道,决定性的时刻,或许很快就要随着这场暴雨,一同降临了。

“阿武,”林威将密信仔细收好,沉声道,“这场雨来得正好。准备一下,我们得趁这场雨,把消息送出去。另外,盯紧那边,我预感,他们也不会闲着。”

“明白!”林武重重点头,脸上再无之前的青涩与彷徨,只有执行任务的专注与冷峻。

兄弟二人的身影,在摇曳的灯火和窗外的风雨声中,显得格外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