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您老人家可真是够欠的,亚历克斯当年怎么就没一个剑气斩把你轰上天呢?”
洛蒂丝没好气地放下吃了一半的冰激淋杯子,小巧的银勺在杯沿上发出清脆的叮响。
她毫不客气地甩给尤利西斯一个充满嫌弃的白眼,“天天闲得没事儿干净给自己找刺激是吧?你这老龙皮痒痒了?”
“什么叫闲的没事干?老夫那叫深谋远虑!懂什么叫‘考察’吗?” 尤利西斯夸张地挥舞着手臂,几滴金黄的酒液随着他的动作飞溅出来,他那张布满沧桑龙鳞的脸上写满了“你不懂”。
“哪有暗中考察还大摇大摆走到目标面前自报家门的?那不叫考察,那叫上门送菜!蠢丫头!”
“咕咚——!”
第四杯扎啤也宣告沦陷,被老尤利西斯一口饮尽,杯底重重砸在橡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旁边几个空杯都跳了一跳。
他的豪饮风格在曾经的勇者小队里稳坐第三把交椅——仅次于能把酒桶当水囊抡的矮人兄弟穆特。至于那无可争议的第一名?
自然是红龙【龙王】奥萝拉莉丝。
——那可是真真正正的远古巨龙,喝起啤酒来场面堪称壮观,人家是整桶整桶地“干”,喉间滚动的声音如同地下熔岩在流淌,酒馆老板见了她腿肚子都得转筋。
“那时候的亚历克斯,啧,已经在冰天雪地的北境拉扯起一支像模像样的军队了!”
尤利西斯咂了咂嘴,眼神因为酒精和回忆变得有些朦胧。
“他的队伍,跟那些只知道抢地盘刮地皮的所谓‘民地武装’——哦,这词儿还是亚历克斯那小子发明的,不过这不重要——截然不同!他们不仅真刀真枪地砍魔族,更敢把刀锋指向那些鱼肉乡里的贵族老爷,时不时还客串一下‘剿匪专业户’,路子野得很,但也新得很,让人眼前一亮!懂吗?”
“但最让我这老家伙差点惊掉下巴上的龙鳞的,是他们那股子精气神!”
尤利西斯激动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空杯又一阵叮当乱响。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亚历克斯的军队,有魂儿! 不是教廷军那种被经文洗脑的狂热,而是一种……全新的、像野火一样烧起来的信念!他们喊着‘一切为了泰卡斯人民’,喊着‘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喊着‘听指挥,打胜仗’!区区两三万人的泥腿子硬是在魔族和贵族夹缝的北境,啃下了四分之一的地盘!这他娘的不是奇迹是什么?”
尤利西斯绝对是个骨灰级话痨,尤其当他被酒精这位“挚友”附体后,那嘴巴简直像开了闸的洪水。
就像现在,他完全是单方面的信息轰炸机,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洛蒂丝脸上了,根本不给这位哥特萝莉任何插嘴或拒绝的机会,仿佛他肚子里憋了几百年的故事今天必须一口气倒出来。
然而,洛蒂丝那双冰蓝色的瞳孔里非但没有不耐,反而闪烁着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
她非常乐意从这老酒鬼颠三倒四的叙述里,挖掘关于昔日“勇者军团”的碎片,拼凑出上一世自己那场惨败背后隐藏的、冰冷的真相。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句由勇者亚历克斯提出的箴言,此刻成了她心中默念的咒语。
“所以,”洛蒂丝适时地插话,纤细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试图把老龙从激昂的叙事中拉回来一点,“绕了这么大个圈子,您老最后是慧眼识珠,在茫茫大头兵里挑中了那个注定不凡的家伙当合伙人?”
“错!大错特错!”
尤利西斯猛地摇头,粗壮的脖颈带动着整个上半身晃了晃,眼神却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清醒和深邃。
“不是我选择了他,孩子!是他用他那套‘歪理邪说’,彻头彻尾地改造了我这个家伙!”
他用力点了点自己布满鳞片的太阳穴。
“亚历克斯,那个当时才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硬生生把一个只有点启蒙思想火花的传奇法师,捶打成了一个满脑子‘进步’念头的怪胎!你懂这种震撼吗?”
“你没经历过那个风起云涌的年代,孩子,”尤利西斯的声音低沉下来,悠远的追忆响起,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啤酒杯壁,仿佛能触摸到那段滚烫的岁月。
“所以你根本无法想象,年轻的亚历克斯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时,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魔力!那不是魔法,却比任何禁咒都摄人心魄!
他的演讲,每一个字都像裹着火焰的投石,砸进听众的心窝;他的声音,时而如惊雷炸响,时而如战鼓低鸣;他的动作,每一个挥舞的手臂,每一次踏前的身姿,都充满了撕裂旧世界的狂野力量和对民族觉醒的炽热呼唤!台下的人,眼睛都是红的,拳头都是攥紧的!”
尤利西斯微微眯起眼,陷入了更深的回忆。
“可有时候……等他从那简陋的‘神坛’上走下来,灯光暗处,我能看到他扶着墙,脸色白得像北境的雪,嘴里还神经质地念叨着什么‘手段激进了些’、‘但愿路是对的,不要走辣脆错误民粹路线’啥的……呵,这小子,自己都被自己点燃的火吓到了!”
他灌了一大口新上的酒,重重放下杯子。
“但不可否认!就是那些让他自己都后怕的、火药味十足的演说像燎原的星火点燃了台下每一个麻木或迷茫的灵魂!那才是真正的力量!”
“‘泰卡斯’……”
尤利西斯用手指蘸着酒水,在油腻的桌面上画出一个模糊的大陆轮廓,“这名字古已有之,只是个冷冰冰的地图标记。但是亚历克斯,是他第一个喊出了‘泰卡斯人民’!就这五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开了蒙昧!仿佛直到那一刻,我们这些散沙一样的种族——半龙人、米诺斯人、普通人类……才猛地惊醒:
哦!原来我们都生活在这片名叫‘希望’(泰卡斯通用语意)或‘大地’(古语意)的土地上!我们特么的是一伙儿的!”
他激动地拍着桌子,震得酒水荡漾。
“在那之前?在那些国王和领主把大陆切得七零八碎的日子里?半龙人只认半龙人的部落,米诺斯人只关心自己的庄稼收成,普通人更是被束缚在领主的庄园里!谁管你什么狗屁‘泰卡斯’!亚历克斯,他给了我们一个共同的‘家’的名字!”
“唔……”
尤利西斯突然打了个响亮的酒嗝,眼神开始有点飘忽,他晃了晃巨大的龙头,试图聚焦视线。
“等等……老夫这思路……怎么像喝醉的狮鹫在天上打转儿?感觉现在扯得有点……远?偏离咱们一开始聊的……呃……暗中考察?”
他困惑地挠了挠自己坚硬的头皮,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是第七杯的后劲儿上来了?还是第八杯?啧,管他呢,反正不重要!孩子!”
法师突然提高音量,用粗壮的手指“笃笃”地敲着空杯。
“为伟大的传奇法师、你的好前辈、此刻非常口渴的尤利西斯大人,取来第十杯胜利的琼浆!要堆成小山的!”
“是特么的第九杯!你这酒蒙子老糊涂龙!”
洛蒂丝的尖叫声仿佛要刺破尤利西斯的鼓膜,她气得差点把手中的冰激淋勺子捏弯,精致的小脸涨得通红。
“你龙脑是被酒精泡浮囊了吗?!自己喝了多少心里没点数?!”
骂归骂,精灵少女还是认命地叹了口气,动作利落地从高脚凳上跳下,轻盈地走向吧台。
“喝吧!喝吧!最好喝得你原地打转,醉成一滩史莱姆!”
她一边轻松地从酒保手中接过堆叠得摇摇欲坠、几乎挡住视线的巨大扎啤杯塔,一边气鼓鼓地回头喊道,声音因为用力而有些变形:
“等着瞧吧,待会儿回学院,休想让我搀你这滩沉重的烂泥! 你自己用翅膀飞回去,或者滚着回去!听见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