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切地说……”
约瑟夫端起骨瓷咖啡杯，轻轻啜饮了一口，仿佛在谈论天气般随意地补充道，“是三千七百七十七位罪大恶极的贵族老爷们。”
他放下杯子，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像是在细数那些冰冷的数字。
“其中一千二百多位被判处斩首——干净利落；五百多位嘛……腰斩，场面可能不太雅观；还有一百余位……嗯，享受了凌迟的‘顶级待遇’；至于剩下的那些幸运儿……”
骑士耸了耸宽阔的肩膀，嘴角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被判处了劳役改造。可别误会，他们并没有完全死光哦。有些改造态度良好、洗心革面的，已经完成劳役重新回归人类社会了——当然，是作为‘新社会’的一员。”
然而，这番平静中透着铁血肃杀的话语，显然没能被面前那位正“筛糠”般瑟瑟发抖的社恐魔女听进去多少。
莫妮卡整个人都快缩进宽大的法师袍里了，只露出小半张毫无血色的脸，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疯狂颤抖，眼神空洞地盯着桌面上的一小块污渍，仿佛那里才是她唯一的避难所。
“对她来说大概都一样吧，约瑟夫阁下。”
凯特尔无奈地叹了口气，用一种混合着理解和纵容的目光瞥了一眼身边几乎要化作石雕的莫妮卡。
“她的胆子实在是小得可怜，像只受惊过度的林间小鹿。”
精灵的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也就只有在和我独处的时候，才敢偶尔……嗯，张牙舞爪那么一小下。”
“哦？”
约瑟夫饶有兴致地挑了挑英挺的眉毛。
“那就是典型的窝里横呗？”
他毫不客气地调侃道，随即又端起咖啡杯惬意地抿了一口，醇厚的香气似乎让他心情更好了。
“嗯……这咖啡的味道确实不错。”他语气自然地转向凯特尔，“有机会可以带我爱人过来尝尝。 她应该会喜欢。”
“窝里横……”
凯特尔低声重复着这个略带贬义的词汇，在嘴里仔细咀嚼品味着，仿佛在分析一个复杂的魔法公式。
结果，她星空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化为无奈的认同。
这个看似粗俗的词语用来形容此刻缩成一团、但在她面前偶尔会炸毛的莫妮卡简直是神来之笔，精准得令人发指！
“我不得不承认，约瑟夫阁下，您的比喻总是如此恰如其分，一针见血。” 凯特尔由衷地说道，语气里带着学者对精准描述的欣赏。
“只不过是思维比较活跃而已。”
约瑟夫谦逊（？）地摆摆手，随即，他那富有洞察力的目光再次落回莫妮卡身上，带着明显的探究意味。
“不过这孩子？” 他的视线停留在莫妮卡法师袍上代表时间系专精的、极其罕见的沙漏与表盘交织的徽记上，“时间系法师？”
这突如其来的关注，如同在莫妮卡紧绷的神经上又加了一根稻草！
她本就僵硬的身体瞬间绷得更紧了，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死死攥紧了法袍的布料，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自己勒窒息。空气都因为她加剧的紧张而凝固了几分。
“放轻松，孩子。”
约瑟夫的声音温和了许多，“别把自己绷得像根上紧的发条。 来，为我展现一番时间的奇迹吧？”
他指了指莫妮卡面前那片刚刚被她打翻咖啡弄脏的桌布和地毯，语气轻松得像在邀请她表演一个小戏法。
“这点儿局域性的时间倒流对你来说，应该没什么难度吧？ 让我开开眼界。”
“好，好，好的……亚，亚……约瑟夫阁下！”
莫妮卡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明显的颤音。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勇气，才颤抖着抬起那只纤细白皙、此刻却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般的手。
指尖萦绕起一缕微弱却极其精纯、带着难以言喻韵律感的银色微光。光芒如同拥有生命的水银，流淌过那片狼藉的区域。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泼洒的深褐色咖啡液如同倒放的影像般，违背重力地从地毯和桌布上“回流”，凝聚成液滴，然后精准地“跳”回了倾倒的咖啡杯中！
碎裂的杯壁碎片被无形的巧手牵引，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飞回原位，严丝合缝地拼合在一起！
几秒钟后，那片区域光洁如新，仿佛刚才的灾难从未发生！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咖啡香气证明着时间确实流动过。
“其实，这，这其实不是……时光，时光倒流……”
完成这一切的莫妮卡鼓起勇气，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只是，只是我将它们……发生的过程和结果……在极小范围内……逆向重构了一遍而已……时间，时间本身……并没有被真正逆转……”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了，苍白的脸颊因为紧张和施法消耗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
“哦？”
“不是逆转时间本身，而是逆向重构结果？ 将‘果’重置为‘因’之前的状态？”
他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非常有意思！非常精妙！ 孩子，你能拥有这样的天赋实在是人族的幸运！”
男人毫不吝啬地给予赞叹，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温和而关切，“不过你现在这样的性格……嗯，如果能更开朗、自信一些，会更好。 世界很大，值得你去探索，别把自己锁在壳里。”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莫妮卡之前提到糖豆时那一闪而过的细微反应。
“看你刚才的反应……” 约瑟夫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微笑，“你跟‘糖豆’，也就是我的爱人，认识？”
“嗯，嗯！”
提到糖豆，莫妮卡猛地抬起头，重重点了好几下，长长的褐发随着动作晃动。
“有，有过一面之缘……糖豆小姐，是，是个好人……”
她的声音虽然依旧细弱，却明显流畅了许多，“很温柔……非常，非常开朗……像……像个小太阳……”
社恐魔女的脸颊不由自主地飞起两朵清晰的红云。
那个斯普林少女灿烂的笑容和毫无保留的热情，仿佛能穿透一切阴霾。
莫妮卡清晰地记得被她牵住手时，那掌心传来的、如同沐浴在春日暖阳下的融融暖意，几乎要将她支离破碎的灵魂都融合在一起似的。
“是么？”
约瑟夫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恶作剧即将得逞的狡黠。
“可我要告诉你，她最初和我相遇的时候，害羞、怕生、社恐的程度跟你现在这副样子，简直一模一样呢？ 你大概不会相信吧？”
“怎，怎么可能！”
那个像小太阳一样温暖耀眼的糖豆小姐，曾经……和自己一样？！这简直比时间魔法本身还要不可思议！
“一切皆有可能，孩子。”
“而且，以我的身份——”
他稍稍坐直了身体，尽管穿着便服，一股无形的、属于传奇勇者的坦荡与威严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也不屑于欺骗你这样单纯的孩子。嗯，尽管四十郎当岁的人了，理论上确实不该再被称为‘孩子’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调侃。
当然，“勇者不屑于欺骗任何人”这种话，听听就好。
当年在战场上，约瑟夫可是把“勇者”这个金字招牌的信用额度透支到了极限，靠着“勇者的话还能有假？”的惯性思维，把不少对手忽悠得找不着北，受骗者往往直到最后一刻才会恍然大悟——然后痛骂“这该死的勇者比魔鬼还狡猾！”。
“不过嘛……”
约瑟夫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旁边一直安静聆听的凯特尔教授，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弧度，“介于你找了一位年龄差距高达两千四百多岁的伴侣……”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看着凯特尔瞬间僵硬的侧脸和莫妮卡再次陷入茫然的表情，愉快地补上了最后一刀：
“称呼你一声‘孩子’，倒也不算过分？ 毕竟，在凯特尔教授漫长的生命刻度上，你的人生……大概也就相当于刚发芽的嫩苗？”
这带着调侃和巨大年龄差暴击的总结，让空气瞬间充满了快活（对约瑟夫而言）和尴尬（对另外两人而言）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