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指还悬在半空。
在战场这一层的视角里，天帝只是很随意地抬起了手。
指尖尚未真正落下，天地间所有规则，已经提前为这一指腾出路径。
在规则重构空间里，这一指却被抽象成一整片雪白的浪潮。
那浪潮翻卷着，顺着授权链余波一路追踪而来。
所过之处，连规则本身都被冲刷得发亮。
顾青云按在「仙帝中期→仙帝后期」新接上的那道桥段上，能感到那道桥在发抖。
不是恐惧。
而是尚未稳固的结构，在高压之下发出的、本能的抗议。
「如果现在硬接。」
系统的声音在他识海深处响起。
「桥断，人没了。」
「如果现在不接。」
顾青云反问。
「外面那一层。」
「就当场塌完。」
——
战场的画面透过重构空间边缘那层「幕布」，一帧一帧地闪烁着。
慕容霜抱着那具已经被血染透的身体，跪在浮石边缘。
统一法则在她周身以肉眼可见的频率闪烁，疯狂计算着每一块石板、每一条裂缝的承重极限。
再远一点。
神帝与上界统帅各自咬着牙，撑着那道已经被天帝指意压出无数裂痕的屏障。
更多人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们只能本能地抓住手边尚未崩塌的阵纹，在轰鸣中等待那一指落下的结果。
——
「你可以退。」
系统说。
「以『非稳定样本』的身份，继续在重构空间里做更安全的测试。」
顾青云摇头。
「测试。」
「本来就是要在生产环境里做的。」
他说着，抬起另一只手。
那只手在规则重构空间中，缓缓按在自己代表「运行状态」的那一行注释上。
【运行状态：重构中】。
文字微微一顿。
顷刻间，整个重构空间轻轻一震。
「你确定？」
系统问。
「确定。」
顾青云答。
「写回。」
——
注释行上的字迹开始变化。
【运行状态：重构中】
缓缓变成了——
【运行状态：在线】。
下一瞬，整片重构空间的边缘，像是被谁从外面用力一扯。
顾青云只觉自己整个人，被一股巨力从「草稿区」中拔出，重新塞回那份冰冷的主文档里。
所有被拆解开的路径碎片，所有被重新排列的字段注释，在这一刻同时定稿。
那一行写着「【实验性路径：暂准运行】」的注释，像戳在自己名字旁边的红印章。
还未来得及褪色。
——
外界战场。
慕容霜怀中的顾青云，忽然猛地一颤。
原本近乎断线的生命气息，在那一刻像是重新「插上电源」。
一种极度危险，却又极度鲜活的感觉，从他体内爆开。
「他——」
慕容霜还未来得及开口。
那一指，已经落下。
——
轰鸣声，比任何人预想中都要轻。
没有山河崩碎的轰然巨响。
没有整片大陆被当场抹平的画面。
只有一声沉闷到几乎被风声掩住的「闷响」。
然后，是大片尘雾被从空中压下，又被某种力量生生撑开的细碎声音。
所有人下意识地以为，是自己短暂失去了听觉。
直到尘雾散去。
他们才发现，那一指并没有按照最初预想的轨迹，直接把这条战线贯穿。
——
战场正中。
顾青云南立着。
他的身影被那一指的力量从空中直接砸到地面，双膝深深陷入地底。
身后大片大地被撕开，形成一道长达数百里的沟壑。
沟壑尽头，才是那一指真正的落点。
而原本应该首当其冲、在第一时间被抹去的联军主防线，此刻却诡异地「后移」了一截。
就像是整条战线，在那一瞬间被人硬生生往旁边「挪」开了一线。
——
「……？」
神帝怔了一瞬。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方才已被那股力量压得几乎无法抬手。
按理说，那一指落下，他所镇守的这一段，应该是第一个被钉死的地方。
但现实却是——
那一指的最致命锋芒，被什么东西扯偏了。
只在他的护罩边缘刮出一道长痕。
「这不是天帝失手。」
上界统帅喃喃道。
「是他那一指，临到头的时候，被迫走了一条更差的路径。」
两人对视一眼。
不约而同地看向战场中心。
——
顾青云缓缓抬头。
鲜血顺着他的额角滑落，在下巴处汇聚成一滴，掉进脚下裂开的沟壑里。
刚才那一指绝不轻。
他的骨骼在那一瞬间被压得发出一片碎响，体内新接上的桥段也险些崩断。
但在那一刻。
他强行让自己体内「局部非官方授权」那一行注释亮到极致。
让整条刚刚完成的「仙帝中期→仙帝后期」路径，全线超负荷运行。
同时——
宇宙 debug 框架在他体内疯狂转动。
它以那段从授权链上截取的「调用痕迹」为参照，在千分之一息的时间里，模拟出三条可行的「偏移路径」。
其中两条，会让那一指直接落在更远的地方，却需要整个战场的规则结构一起改写，风险过大，被系统当场否决。
剩下的一条。
是把那一指最致命的部分，沿着顾青云自身的规则链「引流」，再从他身后爆开。
代价是——
他的桥段如果撑不住，就会连人带路一起炸成碎片。
「你刚才那一下。」
系统的声音仍在耳边。
「相当于拿自己的新路径，去给人挡了一次压测。」
「现在的结果。」
「是通过了，但只勉强合格。」
顾青云笑了一下。
笑容里带着血。
「能活着收到测试报告。」
「就已经很赚了。」
——
高空之上，天帝低头。
他看着战场上那条被撕开的沟壑，又看了一眼仍然勉强维持形态的顾青云。
那一瞬间，他的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不单是因为那一指没有达到预期效果。
更是因为。
在那一指的调用链路上。
有那么一小段，执行时间被莫名其妙地拖长了一个极小的单位。
——足以让某些节点，有机会挪动半步的时间。
「……旁路。」
他低声道。
没有怒意。
只是单纯地陈述事实。
「本地节点，在我调用的链上，做了旁路观测。」
「甚至在我之下的那一层，加了一层不在文书里的路由。」
他的视线，重新落在顾青云身上。
那目光中第一次带上了一点点「兴趣」之外的东西。
像是在看一段确实影响到了统计结果的怪异数据。
——
战场上的其他人，则没有天帝看得那么细。
他们只看到了更直观的部分。
——天帝那一指，竟然没有把整条战线打穿。
——顾青云挡住了。
即便那代价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可挡住，就是挡住了。
「他挡住了！」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
压抑到近乎窒息的战场，在那一刻终于爆出了一团嘈杂的声音。
恐惧没有消失。
绝望也没有凭空抹去。
但它们之间，第一次，硬生生挤进了一点别的东西。
——可能性。
——
顾青云没有回头。
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回应那些目光。
他只是抬手，轻轻一划。
一道由统一法则与宇宙 debug 框架共同勾勒出的细线，从他脚下延伸出去，在战场上划出一条隐形的「分界」。
「以这条线为界。」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诸多阵纹中被放大，传遍了四方。
「线后，由我来挡。」
「线前，能打的，全部打。」
「不能打的。」
「就守住你们那一块阵纹，不要乱。」
他没有喊「必胜」。
也没有喊任何鼓舞人心的口号。
只是把该做的分工，用最简单的语句重新分配。
——
神帝和上界统帅对视一眼。
下一瞬，两人几乎同时点头。
「按他说的来。」
神帝沉声道。
神界诸神立刻开始调整阵位，将更多力量聚拢到那条线后方，形成一条更清晰的二线防线。
「左翼，由我们上界的人顶。」
上界统帅开口。
他身后那些曾经贵为「上界正统」的强者，此刻无人抱怨，只是默默走向最容易被规则风暴扫到的一侧。
他们很清楚。
只要那条线不被突破。
这场仗，就还有继续谈判的余地。
一旦那条线被彻底碾碎。
一切，就真的只剩删档了。
——
随着多界在短时间内完成重新布防，整个战场的气息悄然发生了变化。
先前那种一面倒的崩塌态势，被硬生生拉住了一截。
天帝抬手的动作依旧不急不缓。
只是，当他再次伸出手时。
顾青云已经不是三息前那个濒死的、只能被动承受的仙帝中期。
他抬头。
体内新接上的桥段在轻微颤抖，局部非官方授权那一行注释在持续发光。
宇宙 debug 框架把天帝刚才那一指的完整调用路径，以简化后的模型形式，铺展在他面前。
「时间戳、参数、落点偏移。」
系统快速报数。
「你刚才做的，是在他允许的误差范围内，插了一次旁路。」
「再多一次。」
「统计意义上，他就会察觉。」
顾青云点头。
「所以接下来。」
「只能在他没想到的地方动。」
——
第二次交锋，比第一次更短。
天帝退出一步，抬手，轻描淡写地抓向虚空某处。
那一角空间立刻被从现实中抽离，化作一个完全由规则线条构成的「囚笼」，向顾青云笼罩下来。
这一击，并没有直接借用天界授权。
它更像是天帝自身境界对规则的熟练运用，是他数不清的战斗中反复打磨出的「习惯手段」。
但正因如此——
其中的每一个转折、每一处偏折点，都带着极强的「个人风格」。
「看到了吗？」
系统低声道。
「这就是他没完全按上层文书来写的地方。」
「这里。」
顾青云在心中应了一声。
他没有再去碰那条从上界垂下来的授权链。
而是把所有观测点，都挪到了天帝这一次「习惯性操作」的内部。
——
囚笼在半空合拢的刹那。
顾青云体内那条实验性路径猛地亮起。
他并没有试图从正面撕开囚笼。
而是顺着囚笼自己的合拢轨迹，轻轻推了一下其中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转角点」。
那一推，并没有改变囚笼最终合拢的结果。
只是让它合拢的时机，慢了极短极短的一瞬。
——就这一瞬。
远处数十道原本赶不及的支援攻击，堪堪落在囚笼边缘。
规则与规则碰撞。
囚笼的边角被提前「污染」出几处小小的裂纹。
天帝的眉头，再一次，几乎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又是。」
他喃喃。
「路径本身没有被改。」
「但执行时间，被人动了手脚。」
——
战场上，变化比第一次更加明显。
原本注定会被完全困死的那一片战区，因为囚笼边缘多出来的裂纹，硬生生顶出了一条「缝」。
那些从缝隙里逃出的修士，并没有立刻溃散。
他们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点燃了一样，顺着顾青云刚刚画下的那条隐形细线，回流到更需要他们的位置。
短短几个呼吸间。
整片联军阵线，竟然从一个又一个濒临崩溃的「窟窿」，变成了一条虽然摇摇欲坠，却勉强连成一片的长线。
「战局。」
神帝喃喃。
「在往五五开的方向走。」
没有人敢说「扳回一城」。
也没有人敢说「我们有胜算」。
但至少。
他们不再只是等着被宣判结果的一串数字。
——
顾青云每做一次微小的干预，体内那条实验性路径上，就会多出一串新的日志。
每一串日志，都伴随着风险评估和高维监控的微小波动。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些波动正一点点积累。
积累到某个阈值之后。
注视他的目光，就不会再是「暂不干预」。
而会是——「需要立刻清除」。
「你知道，这样下去不行。」
系统提醒。
「你在用一条未经备案的路，反复刷存在感。」
「上面，不会一直容忍。」
「我知道。」
顾青云没有否认。
「但如果现在就停。」
「那刚才所有撑出来的那一点点空间。」
「就只会变成一串注定被抹掉的日志。」
——
高空之上。
天帝收回手。
他低头，看着掌心间若有若无的授权余波和刚才那两次试探性的「失手」。
那些失手，对他而言并不构成任何实际损伤。
但从统计的角度看。
它们已经足以说明一个问题：
——这个下界，在他的授权链与习惯路径下，出现了「不可忽略的噪声」。
再继续让这噪声存在下去。
上面看报表的人，会不高兴。
「到此为止。」
天帝轻声道。
这一次，他没有再用「有意思」之类的字眼。
「实验阶段。」
「结束。」
——
话音落下的瞬间。
整片战场的气息，仿佛被谁从另一端猛地一拽。
高空深处，一条比此前任何一条都要粗大的规则链缓缓显形。
它并不急着垂落。
只是静静悬在天际。
像是一支正被缓缓拉满的弓弦。
顾青云抬头。
他能清晰地感到，那条规则链的另一端，正在天界之上的某个更深的接口处，逐渐被解锁。
此前那些用来限制天帝出手层级的「参数」，正在一项一项被撤销。
宇宙 debug 框架几乎是本能地拉响了更高级别的警报。
「【提示】：检测到高危授权准备链接。」
「【提示】：预计影响范围：整片战场。」
「【提示】：当前本地节点防护等级，不足以承受全量冲击。」
系统的话音，也比方才更沉了一分。
「他要解开限制了。」
「接下来看到的，将不再是『执行命令的天帝』。」
「而是——」
「与源头规则，几乎完全重合的那个『他自己』。」
——
顾青云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握紧了仍在颤抖的双拳。
体内那条带着「局部非官方授权」标记的路径，在高危提示下仍旧保持运行。
「原来刚才那点五五开。」
他低声道。
「只是在他愿意戴着枷锁和我玩的时候。」
「那现在。」
他抬起头，迎着那条正在缓缓下垂的巨大规则链。
「就看。」
「一条被标记为『非稳定样本』的路径。」
「在真正的天帝前面。」
「还能撑几行代码。」
规则链上的光芒愈发炽烈。
战场上的风声，仿佛都被新的威压压得静止。
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高空。
他们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他们知道。
上一阶段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下一阶段，将在那条更粗的规则链，真正垂落下来的瞬间，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