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之上，审计格网彻底铺满了天空。
无数细小的光点，在规则织成的网格间闪烁。
每一次规则震荡，每一条大规模调用链，都会在某个格子里亮起一个标记，又被迅速记录、压缩、上传。
——
从下往上看，只觉得整片天幕被谁盖了一层冰冷的纱。
从上往下看，则像是某个庞大系统的监控面板，正在实时刷新「本次实验」的所有运行数据。
「【提示】：检测到高频调用·天界裁决链。」
「【提示】：检测到多次未备案干预·统一法则 \/ 宇宙 debug 框架。」
「【状态】：观察中。」
——
顾青云从评审隔离空间中被丢回战场时，迎接他的，仍旧是压得人骨头发麻的天帝真力。
时间重新流动。
天帝站在规则海的最高处。
先前那道被他抽出来当作讲解板的架构图已经消失不见。
只剩下那条与源头规则几乎重合的链条，横贯天际。
以及，那张从更高处垂落下来的审计格网。
——
「谈话结束了。」
系统在他耳畔低声。
「接下来，是考试。」
顾青云咧了咧嘴。
在这种地方，他已经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情去纠正用词。
他只是抬起头。
看着高空中的天帝。
以及，更高处那双看不见的眼睛。
——
天帝没有立刻出手。
在审计格网的注视下，他的每一次动作，哪怕只是抬眼、转身，旁边都悄无声息地浮现出一行又一行的调用信息。
「【记录】：执行者·天界统辖进程。」
「【操作】：战场规则重置（预备）。」
「【说明】：对下界异常样本进行阶段性清理。」
那些信息并不会真正显现在凡人的视野里。
可顾青云借着宇宙 debug 框架，仍然能在规则层隐约捕捉到它们的轮廓。
那是一份正在被当场撰写的「解释文书」。
——
「他在一心二用。」
系统快速分析。
「一半在打你。」
「一半在跟上面解释，你为什么还没死。」
顾青云深吸一口气。
「那就帮他。」
他道。
「帮他，把解释变得更麻烦一点。」
——
天帝终于迈出了他的下一步。
那一步，落在某个本不该有任何花纹的空白处。
可在他脚印踏下的瞬间，一整片战场的坐标系，再次被整体抬高了半格。
所有阵法、术式、呼吸的节奏，全部被迫重新对齐。
紧接着，是第四击——
一道比此前任何一次都要「干净」的裁决指令，从天帝指尖弹出。
没有光。
没有雷。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行定义。
【若节点同时满足：
——被统一法则标记为高危；
——在最近十次调用中多次触发兼容性警告；
——与异常样本有稳定链接；
则重置为「空白」。】
这一条，几乎像是专门冲着顾青云和他那条隐形防线去写的。
——
「来了。」
宇宙 debug 框架在他视野中拉响警报。
「【警告】：检测到针对统一法则 \/ 实验路径的定向裁决。」
「【预计影响范围】：多处关键节点与前线指挥链。」
顾青云没有回答。
他已经没有闲暇用语言浪费任何一个心跳。
他的注意力，全部落在那条裁决链的结构上。
——
天帝为这条指令写得极其简洁。
几乎看不到多余的注释。
可正因为它太简单。
它不得不依赖底层那一条早已被反复加补丁的「高压兼容线」，去匹配所有条件、遍历所有节点。
越是简洁的决策。
越需要底层越复杂的支撑。
而复杂，就意味着有缝。
——
「兼容层压力。」
系统冷静吐出四个字。
「你刚才在评审室里说，要让他们看到『架构隐患』。」
「现在，就是唯一的机会。」
顾青云闭了一下眼。
不是退缩。
而是在用最快的速度，把一整张作战图嵌进脑海——
哪一片战区已经被天帝打出裂缝。
哪一条指挥链被标记为「异常聚集」。
哪些修士与统一法则的链接最深，既是优势，也是危险。
「统一法则。」
他低声道。
「把所有愿意押上最后一把的人。」
「都连到我这边来。」
——
战场的规则海面上，一道又一道光线，从各个方向汇聚过来。
那是无数修士对统一法则的信任，对顾青云这个「最高仲裁者」的认可，在规则层的具现。
这些光线汇成一条粗大的主干。
再与顾青云体内那条实验性路径重重叠合。
宇宙 debug 框架几乎要被挤爆。
自检模块跳红，兼容性警告一串串往上翻。
可这一刻，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
——
「帮我算。」
他在心中对系统说。
「算出那条裁决链，从他手上发出，到真正落在这些人身上。」
「中间，要经过哪一段最脆的焊点。」
系统沉默了极短的一瞬。
那一瞬短到连「犹豫」都来不及成形。
随后，无数数据在规则空间中闪过。
在那条粗大的高压线中，有一小段被孤立标出。
——【兼容层·下界适配段】。
——【备注】：为应对统一法则与旧战场模板冲突，天帝在原有路径上紧急追加的补丁层，未完成完整重构，仅通过多次「实测稳定」记录维持运行。
那一段，便是整个裁决链上，最脆弱的焊点。
——
「找到入口了。」
顾青云眼中亮起一丝光。
「接下来。」
「就是把他们所有的『噪声』，都堆在那里。」
——
他抬手。
在外人眼里，那不过是一个连抬都抬不稳的身影，再次立在风暴中心。
可在规则层。
他却像是为整个战场，画下了一条看不见的「流向箭头」。
所有与统一法则相连的力量。
所有在方才两战中幸存下来的残余大阵。
所有还愿意再赌一次的修士意志。
都在这一刻，被统一收束，指向某一个看不见的坐标。
——那就是，兼容层最薄弱的焊点所在。
——
天帝低头。
他当然能感觉到战场结构的变化。
「你在聚沙成堆。」
他淡淡道。
「想着用一堆沙子，砸断钢链？」
「你太高估自己了。」
话虽如此。
他终究还是多看了那一眼。
那一眼，落在审计格网某个格子里，代表兼容层适配段的那束光上。
审计格网立刻弹出一行提示。
「【记录】：检测到目标进程·高压兼容层，负载异常升高。」
「【建议】：复核该段结构稳定性。」
那一瞬间。
天帝不得不分出一缕心神，去应对这个「复核」请求。
——
就在这一缕心神被抽走的一瞬。
顾青云动了。
——
他没有去截断那条裁决链。
没有去篡改指令内容。
而是把自己、统一法则、宇宙 debug 框架，以及整个战场上尚能动用的一切「噪声」，全部叠加在那一小截兼容层上。
像是把所有本不该出现在同一段代码里的变量，全塞进那一行。
「宇宙演化诀——」
他在心底默念。
这一次，他不是在演化某条修行路径。
而是在演化一段本就摇摇欲坠的架构。
——
裁决链从天帝掌心飞出。
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穿梭过审计格网的层层格子。
天上那道模糊的宇宙使者投影，目光微微一凝。
所有监控点的光，在这一刻滑过同一条路径。
——
「现在！」
系统在他心底大吼。
顾青云咬紧牙关。
将所有力量，全数推向那一截兼容层。
——
外界战场上，所有人只看到——
在天帝那道看不见的裁决落下的瞬间。
战场中央，猛然亮起了一道前所未有的光带。
那光带既不像天帝的纯白，也不像任何一界的法术光芒。
它由无数不同颜色、不同频率的光丝纠缠而成。
像是一整片宇宙在同一瞬间被强行叠加。
光带轰然撞上那条看不见的裁决链。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噪声」，在规则深处回荡。
——
规则空间中。
那一截高压兼容层，终于承受不住。
它本就被补丁叠补丁地勉强维持。
此刻又在极短时间内承受了来自天帝、统一法则、实验性路径以及无数下界噪声的共同冲击。
「【错误】：输入参数超出设计范围。」
「【错误】：检测到不可收敛路径。」
「【错误】：兼容层结构崩溃。」
一行又一行的红字，在那一段焊点上疯狂刷屏。
随后，是一道长久未曾出现过的提示——
「【致命错误】：高压兼容方案在当前环境下无法保证稳定运行。」
——
天帝的路径线，在那一瞬间，猛地一颤。
他本人与源头规则之间的重叠度，出现了极其短暂的错位。
那错位，哪怕只有一息不到。
对这种层次的存在而言，仍旧是难以接受的失态。
——
外界战场上，所有人只看到——
那道几乎与整片天地等高的身影，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后退了半步。
那半步之退，让原本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的那股威压，骤然松了一线。
连天空中凝固的云层，都像是被谁从中间轻轻拨开了一道缝。
「退了……？」
有人喃喃。
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
——
审计格网上，一整排代表天帝路径的监控点同时跳红。
「【记录】：执行者路径在高压兼容层发生结构性抖动。」
「【评估】：当前架构存在无法忽视的稳定性隐患。」
「【建议】：暂停在该实验宇宙继续执行高危操作，返回上层进行自查。」
那一行行字，直接写在了「天界执行进程」的名下。
——
宇宙使者的投影，微微侧头。
哪怕只是模糊的一团轮廓。
顾青云仍然能在那一瞬间，感觉到来自更高处的视线，从天帝的路径上，缓缓移到了他这边。
那不是赞许。
也不是欣赏。
只是单纯的「记录」。
「【备注】：异常样本在极端压力环境下，可放大现有架构隐患。」
「【备注】：具备潜在优化参考价值。」
这一行备注，很快被添加进了某个别人看不见的表格里。
——
天帝没有立刻爆发。
他低头，看着自己路径上那段已经无法用「小失误」掩盖的伤口。
那是一道真实存在的裂缝。
哪怕他立刻回到天界，也需要耗费极大心力与资源去修补。
更要紧的是——
在宇宙审计的总表上。
这一段，将被永久地记在「高压兼容方案」那一列的缺陷下方。
——
「你赢了一次『论证』。」
他看着顾青云，缓缓道。
「但这不代表，你能赢下后面所有审判。」
顾青云艰难地笑了一下。
「我只要。」
「让他们承认——这条路有问题。」
「就够了。」
——
天帝没有再说什么。
他抬头，看向审计格网最上方的某个格子。
那里，是与宇宙主宰系真正接驳的接口所在。
短暂的沉默之后。
他缓缓伸出手。
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条与源头规则重叠的巨链，从战场上抽离了一截。
——
高空深处，响起一声并不响亮，却足以震动规则层的轻叹。
「【记录】：天界执行进程主动申请退出本轮实验现场。」
「【结果】：批准。」
——
下一瞬。
天帝的身影，在原地缓缓淡去。
那条压在整个战场上的庞大授权链，也像潮水一样撤回高处。
天地间的压迫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
多界联军阵地上，先是短暂的死寂。
所有人都怔怔望着那片突然变得「空」了的天空。
然后，不知是谁先发出一声沙哑的呐喊。
「退了！」
「天帝退了！！」
这一声像火星落进干草堆。
瞬间点燃了整片战场。
无数人在原地跌坐、痛哭、仰天大笑。
也有人只是默默抬手，给已经倒下的同袍整理衣襟。
——
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大胜」。
哪怕他们知道，这胜利只是把问题，从天界这一层，推到了更高的宇宙层面。
哪怕他们知道，宇宙使者还悬在天上，没有离开。
但至少。
在这一刻。
他们活了下来。
而且，是在天帝退场的前提下活下来。
——
顾青云没有跟着欢呼。
他跪在满是裂痕的地面上，大口喘息。
实验性路径在体内崩塌又重组，统一法则与宇宙 debug 框架勉强把他从「格式化」的边缘拉回来。
「【警告】：当前路径状态接近崩溃临界。」
「【建议】：立即退出一线战场，进行系统级复盘与加固。」
系统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反而像是某种温和的唠叨。
顾青云勉强笑了一下。
「知道了。」
他低声。
「这一次。」
「该轮到他们，开会了。」
——
他抬头。
通过审计格网，看向那道仍然悬在高处的模糊身影。
宇宙使者的投影静静伫立。
没有因天帝撤离而消失。
只是那目光，从天帝路径上，彻底移到了他和整片下界身上。
宇宙 debug 框架悄声在他耳畔弹出一行提示。
「【记录】：宇宙层已将本宇宙标记为『高危·高潜力样本』。」
「【附注】：建议派遣使者，进行现场评估。」
——
多界联军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可在那欢呼声的缝隙之间。
顾青云清楚地听见，有什么东西在更高的地方，被轻轻写进了一份新的文书里。
那东西的名字。
叫作——
「下一轮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