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迹深处，一时安静得只剩下虚空本身的轻微颤动。
混沌至尊站在石门旁，视线越过众人，落在远处那片深不见底的灰暗之中。
“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一切——虚空海、超级宇宙、无数碎片世界。”
“在很久很久以前，都还没有名字。”
他缓缓开口。
声音不高，却像是沿着某条早已被刻在虚空里的纹理自然流淌开去。
顾青云、钢铁至尊、五行圣主，以及各自身后那些足以在各自宇宙称尊的强者，都不约而同地收敛了气息。
他们知道，接下来要听到的东西，已经超出了任何一本经书或档案能给出的范围。
……
“在被你们称为‘第一纪元’的那段岁月里——”
“整个已知的规则体系，只对应着一个整体。”
“那是一个庞大到难以形容的世界。”
“后来的人叫它‘原初宇宙’。”
混沌至尊轻轻抬手。
一枚光点在他掌心亮起。
起初只是芝麻大小，随后迅速膨胀。
光点内部，隐约可以看到成片的星河、世界、维度层次，甚至还有某些高维结构的投影。
“在那个时候，没有‘虚空海’这个说法。”
“所有的规则、所有的文明、所有的进程，都被写在同一份‘底稿’上。”
“有人在这份底稿上修修补补，增删改查。”
“有人在其中不断攀登，以为自己只要再往上走一步，就能碰到最顶端的那只手。”
“但很少有人愿意承认一件事——”
“底稿本身，也是会累的。”
光点内部的画面变化得越来越快。
完整的世界在其中生灭，文明在短短几息间走完兴衰，新的规则被不断叠加在旧有的基础之上，像是一份从未做过归档的工程文件，所有版本全都堆在一起。
“你们现在看到的维度坍塌、规则冲突、能量泄漏。”
“在第一纪元末期，全都集中在一处。”
“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补丁被往那份底稿上硬塞。”
“有人试图重构底层，却又不敢真正停机。”
“于是——”
“问题被一层一层叠在了一起。”
混沌至尊的指尖微微一收。
那枚光点的边缘开始轻颤。
起初只是微不可察的抖动，紧接着，一道道细小的裂纹从内部蔓延出来。
每一条裂纹之中，都有某种不堪重负的规则在尖叫。
“最终，原初宇宙迎来了它唯一的结局。”
“——崩溃。”
话音落下。
光点猛然炸开。
没有想象中的轰鸣，也没有夸张的火光。
一切声音仿佛都被抽空，只剩下无数光屑在虚空里寂静飘散。
那些光屑并未当场熄灭。
相反，它们在更大的层级上，开始重新聚拢。
有的凝成新的星河。
有的凝成新的规则骨架。
有的则将原本成片的世界压缩成一个个相对独立的“运行核心”。
“那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一颗颗超级宇宙。”
混沌至尊道。
“原初宇宙的外壳碎裂，内部的结构被打散，再在更高维的层次上重新自洽。”
“这些碎片没有完全脱离彼此。”
“它们依旧在某个更大的运行环境中漂浮、交互、发生冲突。”
“那个环境，就是后来被我们称为‘虚空海’的地方。”
顾青云微微眯眼。
他在虚空道场中，从混元道尊那里听过类似的推演。
但那时看到的，只是一幅抽象得多的“模型”。
而此刻，在混沌至尊指尖重现的，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
原始世界崩溃现场的“回放”。
“那本源之地呢？”
他开口问。
“原初宇宙的核心。”
“有没有被这场崩溃完全撕碎？”
混沌至尊看了他一眼。
“你猜得不错。”
“原初宇宙崩溃时，它的核心并没有完全被打散。”
“那部分，被拖着整个体系一起坠向更深处。”
“等所有碎片都在更高维度上各自找到新的位置时，那一块残核——”
“就成了你们现在口中的‘本源之地’。”
他伸手，在那片浮动的光屑之中点了一下。
所有光屑在瞬间暗了一度。
只有最中央的一团光，没有完全熄灭。
那团光远比周围的一切都要凝实。
它的每一次轻微脉动，都会牵动周边无数碎片的轨迹。
“本源之地，不是一个额外添出来的新东西。”
“它，只是没能在那场崩溃中‘如愿死掉’的旧核心。”
“它身上，背着原初宇宙崩溃前的所有伤痕。”
“同时，也背着那份最早的底稿残页。”
五行圣主轻轻吐出一口气。
“所以，它既是起点。”
“也是整个系统的‘病灶’。”
“可以这么说。”
混沌至尊点头。
“后来出现的所有超级宇宙，都只是那次崩溃后，系统在更高维度上尝试出来的‘分片方案’。”
“虚空海，就是这些分片运行时共同占据的运行环境。”
“本源之地，则是那颗差点把整个系统炸穿的主核残骸。”
“它没有完全死。
“也从未真正被修好。”
遗迹内一片寂静。
哪怕是钢铁至尊这样的机械体，此刻胸腔内部的核心构件，也在某个频率上轻微共振。
那是一种很接近“惊惧”的感觉。
只不过，他的外壳不会流汗。
“那那些，成功走到本源之前的人呢？”
顾青云问。
“你刚才提到，有人真正抵达过那里。”
“他们看到了什么？”
“没人知道。”
混沌至尊摇头。
“在你们手里的资料里，应该也有类似的记载。”
“有几位不论是在各自宇宙，还是在虚空海中，都被认为是‘走到了当时能走到的尽头’的强者。”
“他们凭借自己的能力，抵达了本源边缘。”
“有人说，他们在那里看见了最早被写下的那部分规则。”
“有人说，他们在那片光辉中，听见了某种来自更高层的‘意图’。”
“也有人坚持认为，他们是在那里，学会了如何亲手改写一部分底稿。”
混沌至尊顿了顿。
“但无论是哪一种说法。”
“都有一个共同点。”
“——他们回不来了。”
五行圣主眉头微皱。
“是被抹杀？”
“还是……”
“这就是争论的核心。”
混沌至尊道。
“有人说，他们超脱了虚空海，跳出了这整张盘子。”
“对我们来说，他们离开了这个系统。”
“既不会再回来，也不再受这里的任何约束。”
“也有人说，他们被本源同化。”
“成了那块残核用来‘自我缝补’的一部分。”
“你可以把它想象成——”
“那些走到最前面的人，最后被当成了‘补丁’。”
“无论是主动跳出去，还是被动被合并。”
“对虚空海和所有超级宇宙来说，他们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从这边的所有记录中完全消失。”
钢铁至尊的目光微微一沉。
机械文明的记忆系统足够严谨。
可正因为如此，他们对“记录被无痕抹去”这件事，比任何人都更为敏感。
“你更倾向于哪一种？”
顾青云问。
“超脱，还是被吃掉？”
混沌至尊沉默片刻。
“如果我必须选一个答案——”
“我会说，两种都有。”
“有人是真的跳了出去。”
“也有人，被当成了修补残核用的材料。”
他抬头，看向那片深邃的虚空。
“本源之地不是静止不变的。”
“它也在尝试自救。”
“有时候，会伸出手来，抓点什么回去补自己。”
“有时候，则会像某种极端苛刻的考官，只挑那几个‘它觉得合适的’，丢往更高一层去。”
“我们在这边，只能看见结果。”
“看不到判卷的手。”
……
“你自己呢？”
顾青云忽然问。
“你说，有人走到了本源边缘。”
“你，在里面吗？”
混沌至尊笑了笑。
那笑意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自嘲。
“我去找过。”
“甚至不止一次。”
“早年我也以为，只要自己走得够久，吃够多亏，踩够多坑，总有一天能靠运气撞到本源所在。”
“后来才发现，虚空海不是一张静止的地图。”
“它是会变的。”
“它会在你以为记住了一条路的时候，把那条路整个重写。”
“我走了很久。”
“看过不少地方。”
“留下了一些足迹，也踩出了不少警示标记。”
“可就算这样。”
“我现在手里的东西，也不过是一堆不完整的碎片。”
“在看到你那卷图之前，我甚至不敢说，自己真正摸到了本源所在的‘那一片水域’。”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终于重新落在顾青云身上。
“那卷虚空图谱，是我这些年见过的，唯一一个把那些碎片勉强拼成‘整体轮廓’的东西。”
“它不是完美的。”
“但它已经给出了一个，可供多人协作的起点。”
“你们称它为‘坐标’也好，‘导航草稿’也罢。”
“对我来说，它意味着另一件事——”
“单兵冲锋的时代，该结束了。”
顾青云沉默。
他能理解这种心情。
在下层世界，他曾经也是那个习惯自己扛下所有风险的人。
后来他才明白，一些系统级的问题，不是靠一个英雄式的“补丁”就能解决的。
“所以你才会提议，组建联盟？”
他问。
“是。”
混沌至尊点头。
“原初宇宙崩溃之后，系统用分片的方式，暂时延长了自己的寿命。”
“虚空海就是这些分片共同占据的缓冲层。”
“可如果本源之地那块残核一直得不到真正意义上的修复。”
“迟早有一天，这一切会再来一次。”
“五行圣主、钢铁至尊你们这些人，各自在自己的宇宙里做了很多努力。”
“你。”
他看向顾青云。
“在你那片多元宇宙里，也做了不少有意思的事。”
“可无论你们怎么优化、怎么补救。”
“只要那颗主核还在下面半死不活地撑着。”
“所有这些维持出来的平衡，都只是延长倒计时。”
五行圣主轻轻皱眉。
“你是说——”
“哪怕我们现在不去，本源之地迟早也会自己‘爆’一次？”
“谁也不能保证它不会。”
混沌至尊淡淡道。
“你可以把它当作一颗已经出现大量裂纹，却一直没有完全停机检修的主心骨。”
“时间越久，里面的压力越大。”
“有一天，或者是下一次什么规模足够大的变局触发。”
“它可能会自己再次崩塌。”
“那时候，可就不仅仅是某一颗超级宇宙出事了。”
顾青云闭上眼，缓缓吸了一口气。
他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无数画面：
那些在多元宇宙里努力维护世界、修补规则的维护者们。
那些把一生赌在某一条路上的修士。
还有那些即便从未听说过“虚空海”“本源之地”这些词，却依旧在自己的星空下认真活着的人们。
“所以你想做的，是在那之前，主动敲一次门？”
他低声道。
“不是为了求什么，
而是为了看看——
有没有可能，在不让整张盘子再炸一次的前提下，给这颗残核打一针像样的补丁？”
混沌至尊看着他，许久，缓缓点头。
“你可以这么理解。”
“当然。”
“五行圣主他们，可能更看重另一件事。”
“五行圣主，钢铁至尊。”
他转头，看向另外两位至尊。
“你们是为了什么，愿意往那边走一趟？”
钢铁至尊沉声道：
“为了让我们的文明，在下一次系统级变故到来时，不至于只是被动挨刀。”
“如果本源之地真是主核残骸。”
“那谁能先弄清它的稳定方式，谁就能在那之后，为自己的宇宙多争取一点空间。”
五行圣主则笑了一下。
“我没那么高尚。”
“我只是不甘心。”
“我想看看，当年那些走到最前面的人，到底看到了什么。”
“还有——”
“我想知道，在那片光辉里，我们现在习惯的‘五行’到底算不算数。”
他说着，看向顾青云。
“你呢？”
“你为什么要往那边走？”
顾青云沉默片刻。
“我有我的那一份好奇。”
“也有我不愿被动挨刀的那一份不甘。”
“但比起这些——”
他看向虚空罗盘，又看了一眼自己始终没放开的那只手。
“我更在意的是，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
“能不能让这套东西，哪怕只是往‘更健康’那边，偏过去一点点。”
“哪怕只是多争取几个纪元的缓冲。”
他抬头，看向混沌至尊。
“如果不去。”
“我以后很难再对自己说——我已经做到了极限。”
混沌至尊笑了。
那笑意这一次不再自嘲，而是带着一点真正意义上的欣赏。
“那就很好。”
“这样一来，我们至少在一点上，是一致的。”
他环视众人。
“虚空海不是某一个宇宙的后花园。”
“本源之地也不是某一家的私产。”
“如果它迟早会出事，那与其等它自己炸。”
“不如，我们找一批足够看得清局面的人，提前走一趟。”
“看看到底有没有别的选项。”
他顿了顿，终于说出了那句已经在心里酝酿了很久的话。
“所以，我提议——”
“以我们几人，为核心。”
“再从各自宇宙中挑选几位真正有资格、也有觉悟面对这一切的存在。”
“在虚空海中，组建一个——”
“不是为了哪一家宇宙，而是为了整片环境的‘虚空联盟’。”
这四个字落下时，遗迹内外的虚空轻轻一颤。
仿佛连那些早已残破的禁制线条，都在这一刻，短暂地恢复了一丝清明。
钢铁至尊、五行圣主交换了一个眼神。
“机械文明，可以派出一位代表。”
钢铁至尊道。
“这位代表，将在虚空联盟中，负责整体结构与防御层面的推演。”
“五行文明，也会派人。”
五行圣主接道。
“我们对本源之地的兴趣，从来都不止于窥视。”
“我们想知道，在那里，‘道’还能不能继续分成我们熟悉的那几种。”
他看向顾青云。
“而你。”
“既然拿着那卷图，又已经在自己的宇宙里跑通了一整套维护体系。”
“去到了那边，哪怕最后什么都没摸到。”
“你也可以给我们讲清楚——”
“这条路，究竟有没有走通的可能。”
顾青云缓缓点头。
“好。”
“那就组一个——”
“不是为了谁的争霸，而是为了让这片虚空，再多撑几年、再稳一点的联盟。”
他看向混沌至尊。
“名字，你来定。”
混沌至尊看了看众人，又看了看远处那片深不见底的虚空海。
“那就叫——”
“虚空联盟。”
他缓缓道。
“由虚空孕育。”
“为虚空奔走。”
“也许终有一天，会死在虚空里。”
“那也总比，坐在各自的宇宙里，等着那块主核自己炸掉要好。”
话音落下。
顾青云掌心的虚空罗盘，指针轻轻一颤。
那一刻，仿佛有某条原本沉寂的暗流，在虚空海的更深处，悄然改了一个极其细微的方向。
一场真正意义上，属于虚空海全体的行动，就此在这一座早已残破的遗迹中，定下了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