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汀风县山角村。

“良娃子,你可是叔婶们看着长大的。同一个村子,血脉同源,你就不能行行好,给大家一条生路吗?”

“陈叔,我给你们生路,谁给我生路?

县令大人给了明令,一个人头一石稻十石芋。

今天晌午之前要是不能交齐,那就以丁抵税。

都带不回去,我就得被发配到震州前线去当民夫。

这还是好的,说不定军爷们一个念头,我就被分到敢死营去。”

陈叔黝黑的脸庞上,是两只浑浊的眼睛。

“我家才不过十亩地,三亩水地,七亩山地。

山地种不了稻米,只能种芋头。一年下来,也不过得三石稻米,七十石的芋头。

我家六口人,得拿出六石稻六十石芋。

别说收成的稻米都没这么多,就说都给了,我们一家人这一年吃什么去?”

吴良板着脸,丝毫不为所动。

“粮不够,就拿人丁抵,一个人丁能抵三石稻,男女均可,不要四十以上的。

晌午前粮食和人一起送来,都是一个村的,逼着我上门抓人就难看了。”

老陈弯着脊背,步履蹒跚地回到家。

家里十八年前,他刚建好的新房,如今已经残败不堪,就像这泽州一样。

“娃他爹,怎么样?良娃子怎么说?”

老陈把话跟婆娘孩子们一说,一家人,齐齐沉默了。

“怪我运道不好,当年,望舒殿下发布均田令,按丁分良田。我们家就我一个,只得了三亩水地。

后来娶了你们娘,生了你们,但是望舒殿下没了,泽州也被那群畜生占了……”

“娃他爹,你胡说啥?”

老陈婆娘着急地跑上去把门关了,回来数落道,“良娃子在村里呐,隔墙有耳,你别说浑话,大壮奶奶怎么没的你忘了?”

大壮娘十几年前被南韶兵祸害了,跳了河。

大壮爹当年为了救婆娘,被活活打死了,尸体挂在了村头槐树上。

大壮那时候才七岁,被大壮奶奶磕磕绊绊拉扯着长大了。

县里年年涨丁税,大壮奶奶藏起来的那点银子终于还是抵光了,大壮被抓了壮丁。

大壮奶奶破口大骂南韶兵,被吴良举报到了县里。

大壮奶奶的尸体也被挂到了那棵槐树上。

吴良就此成了山角村的里正。

老陈脸上有些木然,“我去抵了丁税,恩娃子,以后你娘和弟弟妹妹们,就交给你了。”

“娃他爹……”

“爹……”

老陈家里哭作一团。

这样的情景,也发生在汀风县各个村子中。

整个汀风县,仿佛被一座大山压着,喘不过气来。

一车车粮食运往县城,运粮车后,是一群木然绝望的男人女人们。

他们都知道,这一去面对什么,要么是死,要么是生不如死。

汀风县东城城墙上,几个南韶士兵躲在闸楼里喝酒。

“汉女真是贱骨头,不打不懂得什么叫乖巧,怡红院那个叫娇娇的,还敢给我甩脸色看,军爷我直接几个大巴掌赏下去,还不是给我乖乖伺候了。”

“娇娇?新来的吗?我咋没见过?”

“下午刚刚送到的,穷鬼,人头税都交不上,抵税的。”

“哎哎哎,我都忘了,今天是收粮日。就那一个吗?还有没有?”

“新送进去了十几个,晚上都出来挂牌了。”

“十几个村子呢,就十几个吗?”

“好颜色的留县令大人府上了,县尉等几位大人再挑几个,能剩十几个给我们就不错了。”

“这还是县令大人体恤我们,我们享用完的,才送前线红帐去,哈哈!”

“明晚上我也去。”

月上中天,三百兵魂覆着灰甲,齐齐整整在汀风城东门城墙下,列队。

盛青衣左手握着缰绳,右手单手持槊,破阵槊指向城门方向。

三百兵魂,无声无息地行军,消失在城门处。

城楼内。

几个南韶士兵已经聊到忘我。

“县令大人家的十二姨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厌弃,要是送到怡红楼,我也要去照顾照顾。”

一只苍白几乎透明的手从他背后伸出,捂住他的嘴巴,那手跟冰块似的,冻得惊人。

后背上,贴着的身体,阴冷异常。

说话的南韶士兵吓得抬头看,发现周遭的同僚身后都有同样的灰甲兵,做着同样的动作。

他们的脸模糊不清,两个眼眶里,是幽蓝的鬼火。

“阴兵,阴兵啊……”

一个个灰甲兵闪现出现在南韶兵背后,捂嘴,扭脖子,接过掉落的刀剑,一气呵成。

不过小半刻钟,东城门就无声无息易了主。

罗娇娇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身上,淤青、鞭伤、巴掌印。

“吱呀。”

房门打开。

她不知道这是今晚上第几个进这个房间的男人了。

罗娇娇从一开始的痛恨、愤怒、反抗、不甘,到现在的死气沉沉。

她恨爹娘,她恨哥嫂,她恨那个刚出生的小侄子,她恨南韶兵,恨这个吃人的世道。

可她的恨如此弱小,她甚至连爬都爬不起来,想自尽都没力气。

“哎哟,不是说是小辣椒吗?怎么又是这种死样子的?”

“给我叫。”

男人一手掐着罗娇娇的脖子,一手狠狠地捶打着她的腹部。

罗娇娇喘不过气,她痛得想死,又觉得能死也挺好的。

“啊~”

温热的血液洒在罗娇娇的身上,身上的男人,双目圆瞪。

盛青衣槊杆一挑,男人被甩了出去,砸在地上,已经进气多,出气少。

往榻上的女孩嘴里塞了一颗回春丸,盛青衣又留下了一瓶伤药。

“缓一缓,把自己收拾一下,不用怕,天亮之后,这汀风城,就是我们的家了,没人可以再欺负你。”

整个汀风城黑沉沉的,几盏灯火亮起,很快就伴随着惨叫被踩灭。

军师手握罗盘,右手捻须轻吟,“月蚀星沉,铁甲叩门!”

盛青衣做了个进攻的手势。

“凌霄军灰甲兵听令,今夜汀风城内,凡南韶兵士,杀无赦。”

扭脖子变成了抹脖子,无声无息变成了杀声震天。

黑夜才是阴兵的主场。

“敌血洗甲,亡魂提刀,且提颅,垒城墙,叫豺狼,跪我残枪。”

伴随悲怆激昂的葬军谣,汀风城内,惨叫声渐渐增强又逐渐减弱。

一个又一个灰甲兵的身上,灰甲染血,血色被吸收,木然的脸上,魂火幽幽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