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清鸢派医援乡野，携手沈砚共防疫
苏家别院的秩序与生机，在周遭一片死寂与绝望的映衬下，愈发显得珍贵而显眼。粥棚每日升起的炊烟，医棚前始终不断的求诊队伍，以及护卫队巡逻时沉稳的脚步声，都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吸引着更多走投无路的灾民。然而，苏清鸢深知，别院并非真正的世外桃源，它只是风暴中一个相对坚固的礁石。外界的瘟疫，如同无形的瘴气，正随着流民的脚步四处弥漫，威胁着这来之不易的安稳。
“小姐，派去附近村落查探的人回来了。”苏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情况……很不好。李家坳已十室九空，王家屯也死了近半，幸存者大多外逃，瘟疫正在向外扩散。距离我们这里不到十五里的几个庄子，也出现了类似症状的病人。”
苏清鸢站在别院的阁楼上，望着远处枯黄的山峦，指尖微微发凉。前世的记忆再次袭来，那场紧随蝗灾之后的大疫，造成的死亡甚至超过了饥荒本身。她不能坐视不理，不仅仅是因为恻隐之心，更是因为唇亡齿寒的道理。一旦瘟疫彻底失控，形成大规模的流民潮冲击，别院这点防御力量，未必能抵挡得住。而且，她需要更广阔的区域作为缓冲和情报来源。
“陈老先生，”苏清鸢转身，看向一旁眉头紧锁的老郎中，“药材储备可还充足？若组织一支医疗队，前往疫区边缘进行初步防控和指导，是否可行？”
陈郎中捋着胡须，沉吟片刻：“小姐仁心！药材尚可支撑，若只是防控指导，而非深入疫区核心，风险可控。重点是隔离、消毒、饮水清洁，以及识别初期症状。老夫愿往！”
苏清鸢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好！苏勇，你挑选二十名胆大心细、身体强健的护卫，护送陈老先生和五名学徒，携带一批紧急药材和消毒物资，即刻出发。目标是疫区边缘尚未完全失控的村落，重点是指导他们设立隔离区、清洁水源、处理尸体，并分发一些基础防疫药物。记住，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控制疫情扩散，保全自身，而非深入险地。若有大规模骚乱或疫情失控迹象，立即撤回！”
“是！”苏勇领命，立刻下去安排。
医疗队出发后，苏清鸢心中依旧难以平静。她思索着哪些村落可能还有组织防疫的能力。忽然，一个名字跳入她的脑海——沈家村。那个卖筐的少年沈砚，他那双与众不同的沉静眼眸，以及关于沈家村似乎在组织捕蝗、甚至食用蝗虫的零星传闻……或许，那里会不一样？
她立刻吩咐：“派人重点留意沈家村的方向，若有消息，立刻回报。”
两日后，探子带回消息：沈家村竟真的与其他村落不同！他们早早封锁了主要路口，村外设立了奇怪的隔离窝棚，村内似乎在大量熬制某种药水，秩序井然，并未听说有大规模疫情爆发！
苏清鸢心中一震，是巧合，还是……那个沈砚，果然不简单？
“准备车马，我亲自去沈家村看看。”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她需要确认那里的情况，如果可能，将沈家村作为一个成功的防疫样板，或许能挽救更多人的生命。而且，她心底深处，对那个谜一样的少年，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好奇与……一丝微弱的期盼。
当苏清鸢带着一小队补充了药材和物资的护卫，抵达沈家村村口时，看到的正是沈砚指挥着村民，沿着村口栅栏外围洒落大量新鲜石灰的场景。少年身形挺拔，脸上带着操劳过度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有神，声音沉稳地指挥着，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气度。
沈砚也看到了这支突然出现的、明显不同于流民的队伍。为首那辆青篷马车虽不华丽，却用料考究，车旁护卫眼神精悍，纪律严明。当车帘掀开，露出一张清丽绝俗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仪的面容时，沈砚愣了一下，随即认出了她——那个曾在集市上有过一面之缘，眼神复杂地看过他的苏家小姐。
“苏小姐？”沈砚有些意外，上前几步，隔着栅栏拱手行礼，“不知苏小姐驾临，有何指教？”他心中快速盘算，这位国公府的千金，此时不在相对安全的青州城，跑来这疫情四起的乡野做什么？
苏清鸢走下马车，目光掠过那些严阵以待的村民和地上新鲜的石灰线，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沈公子不必多礼。清鸢听闻贵村防疫有道，特带来一些药材和医师，看看是否有能相助之处。”她语气平和，没有丝毫贵女的骄矜。
沈砚心中一动，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来意和善意。“苏小姐雪中送炭，沈砚代沈家村全体村民，谢过小姐！”他立刻让人移开部分栅栏，请苏清鸢和她的医师进入，但护卫队大部分被要求留在村外指定区域休息，这也是沈砚防疫的规定。
进入村内，苏清鸢更加直观地感受到了这里的与众不同。虽然气氛紧张，但道路干净，水井区有专人看守并标注了取水须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药水气味，村民虽然面带忧色，但行动间并无慌乱，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
沈砚简单介绍了一下他们采取的隔离、消毒、灭虫等措施。苏清鸢越听越是心惊，这些措施看似简单，却直指防疫核心，其先进和系统性，远超这个时代寻常郎中的认知，甚至比她凭借前世模糊记忆总结出的方法还要周全！
“沈公子此法，堪称典范！”陈郎中在一旁听得眼睛发亮，忍不住击节赞叹，“隔离传染源，切断传播途径，保护易感人群……妙啊！不知公子师从何人？”
沈砚早已准备好说辞，推说是从一本残破的异域医书上看来，结合本地实际情况稍作调整。苏清鸢眸光微闪，并未深究，但心中的好奇更浓。
两人很快便投入到实际的防疫工作中。苏清鸢带来的药材正好弥补了沈家村的不足，陈郎中与沈家村原本的赤脚医生交流心得，完善药方。苏清鸢则亲自带着几个随从，帮忙分发药物，向村民讲解防疫要点。她身份尊贵，却毫无架子，言语清晰，耐心细致，很快便赢得了村民们的好感和信任。
沈砚负责总体调度和村防，苏清鸢则侧重于物资分配和人员安抚，两人竟配合得异常默契。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便能明白对方的意图。沈砚惊讶于这位贵女的高效与务实，苏清鸢则震撼于沈砚超越年龄的沉稳与远见。他们在如何处理一例新发现的疑似病例、如何加强水源监控等问题上低声交换意见，观点往往不谋而合。
忙碌中，到了傍晚时分。苏清鸢见村中妇孺老弱居多，便主动去帮忙分发熬好的预防药汤。一大锅滚烫的药汤被抬到临时搭建的灶台边，她拿起木勺，正准备给一个老妇人舀药，许是站得久了有些疲惫，脚下微微一滑，手腕一颤，滚烫的药汤溅出几滴，正好落在她未及收回的左手手背上。
“嘶——”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苏清鸢轻吸一口气，手背上瞬间红了一小片。
“小姐！”云袖惊呼着上前。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道身影比云袖更快地冲了过来。是沈砚！他原本在不远处安排夜间的巡逻，眼角余光瞥见这边的意外，想也没想就一个箭步跨了过来，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苏清鸢被烫伤的手腕。
“别动！”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紧张，眉头紧锁，低头仔细查看她手背上的红痕。那专注而担忧的神情，与他平日里的沉稳判若两人。
苏清鸢愣住了。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坚定而温热，少年修长的手指带着些许粗糙的薄茧，触感清晰。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因为快速奔跑而略显急促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慌乱、羞赧以及一丝隐秘甜意的陌生情愫，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骤然在她心间荡漾开来。她忘记了疼痛，只是怔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写满了关切的那张脸。
沈砚迅速反应过来自己举动的不妥，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手，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薄红，眼神有些躲闪，语气却依旧带着责备式的关心：“药汤滚烫，苏小姐万金之躯，怎能做这等粗活？快，用凉水冲洗！”他一边说着，一边迅速找来干净的凉水，示意云袖帮她冲洗降温，自己则转身去取之前配置的、用于轻微烫伤的草药膏。
看着他有些慌乱的背影，苏清鸢任由云袖帮她处理伤口，指尖却下意识地轻轻摩挲着刚才被他握过的手腕处，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那一瞬间灼热的温度。她垂下眼帘，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动，掩去了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重生以来，她见惯了阴谋算计、世态炎凉，一颗心早已包裹上坚硬的盔甲。可方才沈砚那毫不掩饰、发自本能的关切，却像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穿透了所有防御，触及了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原来，在这冰冷的乱世之中，除了复仇与生存，还会有这样不期而遇的……温暖。
沈砚取来药膏，递给云袖，自己则站在一步之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但目光依旧忍不住瞥向她已处理过的手背，确认无大碍后才暗自松了口气。两人之间的气氛，悄然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与尴尬，却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无声中悄然改变。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尘土尚未完全平息的地面上。在这瘟疫横行、朝不保夕的荒途之上，两颗原本平行运行的星辰，因为这场意外的携手抗灾，轨迹第一次发生了奇妙的交汇，碰撞出了一点始料未及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