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沈砚腿伤卧病榻,清鸢悉心照料情暗生
意识如同在冰冷浑浊的深渊里沉浮,左腿处传来一阵阵钻心刺骨的剧痛,最终将沈砚从无边的黑暗中拉扯出来。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粗糙的、不断有细小尘土簌簌落下的屋顶茅草。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铺着薄薄的干草和一层粗布,硌得他浑身骨头都在抗议。空气中弥漫着雨水浸泡后的土腥气、草药苦涩的味道,以及……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清雅馨香。
他微微偏头,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简陋但还算干净的木屋或土房内,并非之前洪水肆虐的山谷。左腿被几块削磨平整的木板牢牢固定着,厚厚的布条缠绕捆紧,动弹不得,那持续的钝痛正是从那里传来。
“你醒了?”
一个轻柔中带着难掩疲惫与惊喜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沈砚循声望去,只见苏清鸢正坐在床榻边的矮凳上。她穿着一身半旧的素色衣裙,发髻有些松散,几缕青丝垂在颊边,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之色,显然许久未曾好好休息。她手中还端着一个粗陶碗,碗里是黑褐色的药汁,正冒着袅袅热气。
“清鸢姑娘……”沈砚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得厉害。
“别急着说话,先喝药。”苏清鸢见他醒来,明显松了口气,眉眼间的忧色褪去几分,换上一种专注的温柔。她小心地放下药碗,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指尖微凉,触感细腻,“烧退了些,但还需仔细将养。”
她转身端来一碗温水,用一个小勺,一点点耐心地喂到他唇边。
清冽的水滋润了干渴的喉咙,沈砚感觉舒服了许多。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容颜,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布满了血丝,却依旧专注地看着他吞咽的动作,生怕漏掉一丝不适。
“我们……这是在哪里?”沈砚缓了口气,问道。
“是附近山村的村民收留了我们。”苏清鸢轻声解释,一边重新端起药碗,用勺子轻轻搅动,吹散热气,“那夜山洪,你为了救孙老爹他们,腿被水中滚木撞伤,昏迷了过去。王魁大哥他们把你抬到这里,村里的老丈懂些正骨之术,已为你处理过了,说是伤了骨头,需静养些时日。”
她说着,将一勺吹温的药汁递到他唇边。那药汁极为苦涩,沈砚下意识地蹙了蹙眉。
“良药苦口,”苏清鸢的声音柔得像春天的风,“忍着些,喝了才能好得快。”
看着她眼底不容置疑的坚持和那抹潜藏的担忧,沈砚默默张口,将苦涩的药汁咽下。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胃中,似乎连腿上的疼痛都减轻了几分。
接下来的日子,沈砚便在这狭小却安宁的陋室里养伤。行动不便,一切饮食起居几乎都依赖于苏清鸢的照料。
她似乎忘了自己也是颠沛流离中的一员,忘了苏家小姐的身份,将所有的细致与耐心都倾注在了沈砚身上。
每日清晨,她总会端来温水,亲自为他净面、擦拭手臂。她的动作轻柔而熟练,微凉的帕子划过皮肤,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她会仔细检查他腿上的夹板是否松动,布带是否勒得太紧,指尖偶尔无意间触碰到他腿侧的皮肤,两人都会微微一僵,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唯有耳根悄悄爬上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煎药、喂药,她从不假手他人。总是亲自守着药罐,掌握着火候,待药汁煎得浓淡适宜,再仔细滤掉药渣,吹凉了,一勺一勺地喂给他。有时沈砚嫌苦不肯喝,她也不恼,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带着几分嗔怪,几分坚持,直到他败下阵来,乖乖张口。
饭菜也是她亲手调理。借着村民送来的有限米粮和野菜,她总能变着法子做出些清淡却可口的小食。有时是一碗熬得烂熟的米粥,有时是几张烙得金黄的野菜饼子,甚至还会向村民讨教,学着炖一些滋补的汤羹。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棂,在室内投下斑驳的光影。沈砚半靠在床头,看着苏清鸢坐在窗边,就着光线,小心翼翼地为他更换腿上的草药。她低着头,神情专注,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
她拆开旧的布带,露出红肿未消、带着大片青紫淤痕的小腿。少女的指尖带着草药的清凉,轻轻涂抹在伤处周围,动作极致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沈砚看着她认真的侧脸,看着她因为忙碌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了。这些日子以来,他昏迷时,是她守在床边彻夜不眠;他疼痛难忍时,是她温言软语分散他的注意;他行动不便、内心焦躁时,是她默默承担起所有琐碎,用无微不至的照顾抚平他的不安。
他自幼失怙,一路行来,多是算计、争斗与艰难,何曾被人如此细致、如此不求回报地照料过?
一股热流在胸中涌动,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他低声唤道:“清鸢。”
“嗯?”苏清鸢抬起头,眸中带着询问,阳光落在她眼中,漾开一片温柔的光晕。
沈砚凝视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有你真好。”
苏清鸢的手猛地一顿,指尖捏着的草药叶子差点掉落。她白皙的脸颊瞬间飞上两抹红霞,如同染了上好的胭脂,一直蔓延到耳后颈间。她慌乱地垂下眼睫,不敢再与他对视,心跳如擂鼓,在寂静的室内清晰可闻。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觉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觉得脸上烫得厉害,心中又是羞怯,又是难以言喻的欢喜,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层层荡漾开去。
她没有回答,只是重新低下头,动作更加轻柔地为他包扎伤口,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她远不平静的内心。
沈砚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陋室简陋,药味苦涩,腿伤疼痛,可这一刻,看着眼前这个为他忙碌、因他一句话而羞红了脸的少女,他只觉得心中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暖意和安宁所充满。
有些情感,无需宣之于口,已在朝夕相处的点滴中,悄然滋长,根深蒂固。
窗外,山村的午后静谧安宁,偶有鸡鸣犬吠传来,愈发衬得这小小的空间里,流淌着一种脉脉的、足以抚平所有伤痛与风霜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