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新流民难融集体,清鸢耐心调解情
新流民的到来,如同在青牛谷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扩散,打破了原有的平衡与宁静。尽管有严格的审核和“试用期”的制度约束,尽管新来的二十余人无不感激涕零、小心翼翼,但两个群体之间那看不见的隔阂,还是在日常生活的点滴细节中,悄然浮现。
最初的矛盾,源于最直接的资源分配。
春耕已过,夏管正忙。田间地头的活计繁重,新来的流民被分散编入原有的生产小队。他们干活卖力,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赎罪的拼命劲儿,生怕因懈怠而被逐出这片来之不易的桃源。然而,问题也随之而来。
一日晌午,烈日当空,众人歇息饮水。负责分发饮水的妇人提着水桶走来,按照惯例,先给老谷民们的水囊灌满清甜的凉茶。轮到新来的流民时,桶里的水却已见底,只剩下些许浑浊的底子。一个新来的汉子,名叫赵大山,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着老谷民们畅饮,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不满,却不敢多言,只是默默低下头。
类似的小事时有发生。分发农具时,磨损较少的、好用的锄头镰刀,总是下意识地先递到老谷民手中;收工后,公中提供的热水澡堂,也常常是老谷民们先洗,轮到新人时,水已微凉。
这些细微的差别待遇,并非出自恶意,更多是源于一种下意识的“内外”之分和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老谷民们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是这片基业的开创者,理应享有某种优先权。而新来的流民,则因自身“外来者”的身份和“试用期”的标签,显得敏感而自卑,即便心有委屈,也大多选择隐忍。
然而,隐忍不代表不存在。摩擦的火花,终于在一天傍晚迸发。
起因是晾晒场地的争夺。夏日多雨,收割回来的麦捆需要及时摊开晾晒。谷中最大的几块平整石板晒场,向来是紧俏资源。这天,老谷民张婶家抢先将麦捆铺满了最大的一块晒场。稍晚一步的新来户王老五家(就是之前偷馍馍的那家,如今已是正式谷民,但对新来者颇有微词)的妻子,也想晒麦子,见好场地已被占,便嘟囔了一句:“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咱们可是老人了。”
这话恰好被新来的、性子有些耿直的猎户孙石头听见。他想起连日来受到的种种“区别对待”,积压的怨气瞬间被点燃,梗着脖子回了一句:“老人怎么了?活我们也没少干!这晒场是公家的,凭什么总是你们先占?”
王老五妻子本就不是省油的灯,闻言立刻叉腰骂了起来:“哎哟!才吃上几天饱饭,就敢跟老娘顶嘴了?没有我们开荒种地,你们这些后来的,喝西北风去啊!”
孙石头气得脸色通红,他本是猎户,不善言辞,被妇人连珠炮似的数落,更是憋得说不出话,只能攥紧了拳头。周围的老谷民们虽觉王老五妻子话糙,但潜意识里也觉得新来的“不懂规矩”,纷纷围上来帮腔。新来的流民见状,也聚拢过来,双方顿时形成了对峙之势,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吵什么吵!都不想吃饭了是不是!”闻讯赶来的小队长厉声呵斥,暂时压住了场面,但双方怒目而视,怨气显然未消。
消息很快传到了议事堂。
沈砚听完汇报,眉头紧锁。他深知,这种因资源分配和群体认同感引发的矛盾,若处理不当,极易在内部形成裂痕,甚至演变成派系斗争,后果不堪设想。武力威慑或简单处罚,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苏清鸢放下手中的账册,轻声道:“砚哥,此事不宜强硬弹压。隔阂既因‘新’、‘老’之分而起,解铃还须系铃人。”
沈砚看向她:“你有主意了?”
苏清鸢眸光清亮,点了点头:“嗯。堵不如疏,压不如融。我们需要创造机会,让新老谷民在共同的目标和活动中,自然而然地消除隔阂,建立信任。”
她将自己的想法细细道来:“首先,这晒场之争,看似小事,实则是资源分配不公的缩影。我意,将谷中所有公共资源,如晒场、水渠使用顺序、澡堂时间等,制定出明确、公平的轮换制度,张榜公布,人人遵守,由各小队监督执行。从制度上杜绝‘老人’优先的潜规则。”
“其次,光有制度不够,还需情感交融。我提议,组织几次全谷参与的集体劳作或活动。比如,眼下正是需要大量人手修建引水渠、加固谷口防御的时候,我们可以将新老谷民彻底打散,混合编组,共同完成一项艰巨但有意义的任务。在并肩流汗、攻克难关的过程中,最容易培养出战友般的情谊。”
“再者,可定期举办一些轻松的集体活动,如夏夜纳凉会,让新老谷民一起分享食物(公中出一些,各家也带一些),听听老人讲古,也让新人说说外面的见闻,甚至可以让有才艺的人表演节目。在轻松的氛围下,更容易拉近距离。”
沈砚听完,眼中露出赞许的神色:“此法甚善!制度保证公平,劳动促进了解,活动增进感情。三管齐下,润物无声。清鸢,此事就由你来主导安排。”
“好。”苏清鸢应下。
翌日,新的《公共资源使用轮换制度》便张贴在了各处的布告栏上,由识字的谷民大声宣读解释。制度详细规定了晒场、澡堂、工具领用等资源的公平使用办法,明确表示“谷民一律平等,按需轮换,违者扣罚口粮”。此举一出,新来的流民们心中顿感踏实了不少,而多数老谷民也表示理解和支持。
紧接着,一项全谷动员的大型工程——挖掘一条从更深山涧引水至谷地新垦区的水渠——启动了。苏清鸢亲自参与人员编组,刻意将新老谷民、壮劳力与辅助人员混合搭配,每十人一队,指定临时队长(也注意新老搭配),并宣布开展“劳动竞赛”,最先保质保量完成任务的队伍将获得额外奖励。
开工当日,山谷中旌旗招展(简单的彩布条),号子震天。新老谷民们挥汗如雨,挖土的挖土,抬石的抬石。起初,队伍内部还有些生疏和尴尬,但繁重的劳动很快让大家顾不上这些。你帮我扶一下石头,我替你擦一把汗,互相递一碗水……在共同的目标和身体的疲惫中,那层看不见的隔膜开始慢慢消融。
苏清鸢没有坐在议事堂里,而是戴着斗笠,亲自来到工地上巡视。她不时停下脚步,关心一下年纪大的老人是否吃得消,夸赞几句小伙子力气大,还细心地提醒大家注意防暑,安排人煮了解暑的绿豆汤送到工地。她的平和与关怀,无形中给所有人树立了榜样。
尤其是一次,新来的孙石头在撬动一块巨石时,脚下打滑,眼看就要被石头带倒,旁边一位老谷民眼疾手快,猛地扑上去将他推开,自己的手臂却被碎石划了一道口子。孙石头惊魂未定,看着为自己受伤的老乡,这个耿直的猎户眼眶瞬间就红了,扑通跪下就要磕头,被老谷民笑着扶起:“都是谷里的兄弟,客气啥!以后一起干活,互相照应!”
这一幕,被许多谷民看在眼里,心中的芥蒂又淡去了几分。
水渠工程顺利完工的那天傍晚,苏清鸢又组织了一场简单的“庆功纳凉会”。就在新修的水渠旁,燃起几堆篝火,公中拿出了一些腌肉和鲜果,各家也带来了自己做的饼子、小菜。大家围坐在一起,不分新老,分享着食物。
开始时还有些拘谨,但随着几位老人说起当年逃荒的艰辛,说起如今安定生活的不易,引起了所有人的共鸣。新来的流民也鼓起勇气,说起他们在外面的所见所闻,那易子而食的惨状,让在场不少老谷民也唏嘘落泪,更加觉得自己能生活在青牛谷是何等幸运。
渐渐地,话匣子打开了,笑声也多了起来。有会吹叶笛的年轻人即兴表演了一段,引来阵阵喝彩。孩子们在人群中追逐嬉戏,他们的世界里,根本没有“新”、“老”之分。
苏清鸢和沈砚也坐在人群中,与民同乐。沈砚甚至被起哄,讲了一段他“家乡”(实为现代)的趣事,虽然有些词谷民们听不懂,但那轻松的氛围感染了每一个人。
月光如水,洒在欢聚的人群身上。看着眼前新老谷民融洽交谈、孩子们无忧无虑奔跑的场景,苏清鸢的嘴角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知道,坚冰正在融化。制度的公平确保了底线,而共同的经历和情感的交流,才是真正打通隔阂的桥梁。
孙石头端着碗,主动走到之前与他争吵的王老五妻子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地递过一个野果:“婶子,那天……是我不对,您别往心里去。”
王老五妻子也是个爽利人,接过果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嗨,过去的事了,提它干啥!以后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
夜深了,人群渐渐散去。山谷恢复了宁静,只有新修的水渠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如同一条纽带,将曾经分隔的两片土地,紧密地连接在了一起。
苏清鸢知道,融合并非一蹴而就,未来可能还会有新的摩擦。但她相信,只要秉持公心,创造机会,耐心引导,青牛谷这个大家庭,必将越来越团结,越来越坚固。这份来之不易的和谐,将是他们应对未来一切风浪最宝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