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清鸢预判春涝至，提前加固河堤
腊尽春回，肆虐了一冬的风雪终于渐息。青州城内的积雪开始消融，滴滴答答的雪水顺着屋檐流淌，汇聚成涓涓细流，浸润着干渴的土地，也带来了些许暖意。大多数人都沉浸在灾后余生、期盼春耕的庆幸之中，唯有镇国公别院书房内的苏清鸢，眉宇间却不见轻松，反而凝着一层更深的忧色。
她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滴滴答答的雪水，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庭院，投向了城外那条蜿蜒流过、滋养着青州万顷良田，却也曾在记忆中带来过无尽伤痛的大河——青川。
前世的记忆，如同精准的沙漏，提醒着她下一个即将到来的危机。元景三十八年的春天，北地持续大雪消融，加上春季雨水异常充沛，导致青川及其多条支流水位暴涨，最终在春耕的关键时节，冲垮了青州段几处年久失修的河堤。洪水肆虐，淹没了沿岸大量刚刚播种的农田和村庄，灾情之重，甚至超过了去岁的雪灾。彼时，官府应对失措，赈济不力，饿殍遍野，民怨沸腾，也为后来青州局势的动荡埋下了深深的祸根。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亦或……大涝。”苏清鸢轻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窗棂上冰凉的木纹。雪灾的创伤尚未完全抚平，若再遭洪涝，青州百姓将彻底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她之前辛苦积累的民望、暗中布置的棋局，也可能随之付诸东流。
必须未雨绸缪！必须在洪水到来之前，加固河堤！
然而，此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千难万难。首先，她如何“未卜先知”，说服官府和民众相信会有春涝？其次，加固河堤需要征调大量民夫、耗费巨额钱粮，在雪灾刚过、府库空虚、人心思定的情况下，要推动如此庞大的工程，必然阻力重重。
她沉吟片刻，铺开素笺，开始给北疆的父亲写信。信中，她并未直接断言春涝，而是以极其严谨的口吻，结合去岁北地酷寒大雪、今春回暖迅速、雪水消融极快等观测事实，援引古籍中“冬雪过盛，春汛必猛”的记载，进行了一番逻辑缜密的分析推断，指出青川流域今年春季极有可能出现远超往年的洪峰，河堤恐难承受，建议父亲以镇守北疆、关切地方安危为由，向朝廷及青州刺史府行文示警，并“建议”提前征调民夫，加固青州段关键河堤，以防患于未然。
她知道，仅凭自己一封家书，分量还不够。她需要更实际的动作，在青州本地先行造势，并将自己与这件事更紧密地捆绑起来，将可能的功绩，牢牢抓在手中。
“林护卫。”
“属下在。”
“你立刻去办几件事。”苏清鸢目光锐利，“第一，让我们的人，在青川沿岸的几个村庄，尤其是低洼易涝之处，‘偶然’发现一些冬季被冻裂、或已有松动迹象的堤坝段落，并让消息在村民中传开。第二，找几个曾在沿河村落生活过的老河工，通过他们的口，讲述往年春汛的厉害，以及他们对今年水情的担忧。第三，将我之前分析春涝可能性的说辞，通过可靠渠道，委婉地传递给刺史赵大人身边的几位幕僚。”
她要营造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氛，让加固河堤的建议，显得是源于基层的呼声和对现实的担忧，而非她个人的凭空臆测。
与此同时，她再次提笔，给江南的周文柏去信。信中除了例行问候与生意往来，她特意提及青州雪灾后可能面临的春涝风险，以及官府可能组织修堤，暗示其中或有利可图（如供应部分建材、工具），也隐晦地表示这是积累善名、巩固与苏家关系的好机会，希望周家能酌情给予一定的资金或物资支持。
双管齐下，一面在青州本地制造舆论、施加影响，一面寻求外部援助。
数日后，北疆苏擎的回信率先抵达。苏擎对女儿的判断素来信服，加之此事关乎边境稳定（青州是北疆后勤重要通道），他立刻以八百里加急，向朝廷和青州刺史府发出了措辞严肃的警示公文。
几乎同时，青州城内关于河堤隐患和老河工担忧的流言也开始悄然传播，引起了部分官员的注意。刺史赵文康本就因雪灾之事心有余悸，此刻接到苏擎的正式公文，又听闻民间已有风声，顿时高度重视，连忙召集属下商议。
然而，正如苏清鸢所料，提议一出，便遭到了以掌管钱粮的司马为首的部分官员的强烈反对。
“大人，此举劳民伤财啊！雪灾刚过，府库空虚，民力疲敝，岂能再兴大役？”
“春汛年年有，何至于此？苏镇国远在北疆，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吧？”
“若是征调民夫，耽误了春耕，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反对之声不绝于耳。赵文康也陷入了两难。
就在此时，苏清鸢再次登门拜访。这一次，她不再仅仅是以国公小姐的身份，更是带着周家愿意“捐助”部分修堤钱粮的承诺（周文柏的回信恰到好处地送到），以及一份她根据前世记忆和暗中勘察，精心标注出的、最急需加固的几处关键河堤段落的简图。
“赵大人，”苏清鸢神色从容，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家父警示，绝非空穴来风。北疆将士安危，系于青州粮道畅通。若青川决堤，淹没良田，阻断交通，其后果，恐非你我能承担。如今，并非要全面重修河堤，而是针对这几处最危险的段落，进行加固。所需民夫，可采取以工代赈之法，招募受灾流民，既解决了他们的生计，也完成了工程，更可安抚民心，防止生变。周家愿捐助部分钱粮，亦可减轻官府压力。此乃一举多得之事，还望大人早下决断！”
她的话，有理有据，有预警（苏擎公文），有现实依据（堤坝隐患流言），有解决方案（重点加固、以工代赈），还有外部支持（周家捐助），甚至点明了不做的可怕后果（影响北疆、民变风险），彻底击碎了反对者的借口。
赵文康看着眼前这位年纪虽小，却气场强大、思虑周全的少女，再权衡利弊，终于下定了决心。
“苏小姐深谋远虑，下官佩服！就依小姐所言！”他当即下令，以官府名义，征调民夫（主要招募流民），拨付部分钱粮，并接受周家捐助，立即开始对青川几处关键险要河堤进行加固，由苏清鸢推荐的、一位与苏家关系密切且精通水利的属官负责具体督办事宜。
消息传出，青州城再次震动。有人不解，有人质疑，但更多沿河而居、饱受水患之苦的百姓，却是奔走相告，感激涕零。
“是苏小姐！又是苏小姐力主修堤！”
“苏小姐真是我们青州百姓的福星啊！”
“雪灾放粮，如今又要为我们防洪水！”
苏清鸢的仁德与远见之名，愈发深入人心。
工程在争议与期盼中开始了。苏清鸢并未置身事外，她时常戴着帷帽，在林护卫的陪同下，亲临堤坝加固现场巡视。看着那些衣衫褴褛的流民，为了活命的口粮，在初春的寒风中奋力担土垒石，看着那单薄脆弱的旧堤一点点被加固、加高，她的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沉甸甸的责任。
她知道，自己此举，是在与天争命，与时间赛跑。她所做的，不过是凭借先知的优势，试图扭转一场既定的悲剧。能否成功，尚未可知。
但无论如何，她已经尽力而为。她成功地说服了官府，动员了力量，将可能的灾难消弭于无形之中。这份功绩，这份深入民心的威望，都将成为她未来道路上最坚实的基石。
春寒料峭，青川河水在加固的堤岸内静静流淌，水位正在肉眼可见地缓慢上涨。没有人知道，一场潜在的浩劫，正因为一个重生者的意志，而被悄然改写。苏清鸢独立堤上，帷帽下的目光，坚定地望向远方水天相接之处，那里，孕育着生机，也隐藏着未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