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清鸢河堤救村民,再遇沈砚话防洪
青川的怒涛在加固后的主堤束缚下,心有不甘地咆哮着,水位虽已从最高峰略有回落,但依旧远超警戒,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断枝残叶,汹涌东去。堤岸上,泥泞不堪,民夫和兵丁依旧在紧张地巡视,查漏补缺,不敢有丝毫松懈。
苏清鸢戴着帷帽,身披一件不起眼的青色斗篷,在林护卫的陪同下,沿着堤岸缓步巡视。她需要亲眼确认堤坝的稳固,评估水情后续发展,这也是她巩固自身“预见”形象、安抚民心的必要之举。空气中弥漫着水汽、泥土和草木腐烂混合的气息,远处隐约传来其他受灾村庄的悲声,让她的心情格外沉重。
行至一处水流相对湍急、堤岸拐角的地方,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和骚动!
“快救人!有人掉水里了!”
只见一个在堤边试图打捞漂浮物的老农,脚下湿滑的泥土突然崩塌,整个人惊叫着跌入了浑浊汹涌的河水之中!他显然不谙水性,在激流中奋力挣扎,时沉时浮,情况万分危急!周围的民夫惊慌失措,有人扔下绳子,有人找来长竹竿,但水流太急,落水者已被冲离岸边一段距离,眼看就要被卷入更深的河心!
“林护卫!”苏清鸢心头一紧,立刻下令。
不等她说完,林护卫已如猎豹般蹿出,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瘦削却异常敏捷的身影,从堤岸下方一处观察水情的土坡后猛地冲出,他甚至来不及脱掉身上那件湿透的、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褐,便如同鱼儿般纵身跃入了冰冷的河水中!那人水性极佳,逆着水流,几个猛子便靠近了挣扎的老农,从背后紧紧箍住他,利用水势,巧妙地向着岸边一处水流稍缓的浅滩迂回靠近。
岸上的人连忙伸出竹竿、抛出绳索接应。在众人的帮助下,那少年(看身形年纪不大)奋力将几乎昏迷的老农推上了岸,自己才湿淋淋地爬了上来,瘫坐在泥地里,大口喘着气,脸色因寒冷和用力而有些发白。
苏清鸢快步上前,示意随行的仆役赶紧照顾落水老农,送上干爽衣物和姜汤。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个救人的少年身上。
只见他拧着湿透衣角的水,动作干脆利落,虽然狼狈,眉宇间却并无慌乱,反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当他抬起手,擦去脸上的水珠,露出清秀却带着菜色的面庞时,苏清鸢帷帽下的瞳孔微微一缩。
是他!那个在集市上卖筐、眼神沉静得不像农家子的沈三郎!他怎么会在这里?
沈砚也注意到了这群衣着气度不凡的人,尤其是那位戴着帷帽、被众人隐隐护在中心的少女。他虽然看不清对方面容,但那清冷出众的气质,让他瞬间联想到了数月前集市马车中那惊鸿一瞥。是她?那位身份尊贵的小姐?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皆是一怔。
苏清鸢压下心中的讶异,主动开口,声音透过帷帽,清越而平和:“这位小哥,好身手,好胆识。多谢你仗义相救。”她示意白芷取来一件备用的厚实披风,递给沈砚。
沈砚没有推辞,接过披风裹住冰冷的身躯,微微躬身,语气不卑不亢:“小姐过奖,举手之劳,不敢当谢。”他的声音因寒冷而略带沙哑,却依旧沉稳。
此时,落水老农缓过气来,得知是沈砚救了他,又是对着沈砚和苏清鸢一阵千恩万谢。苏清鸢温言安抚了几句,让仆役送其回去休息。
待人群稍散,苏清鸢看着浑身湿透、却依旧站在堤边凝望水势的沈砚,心中好奇更甚。寻常农家少年,救人之后或是后怕,或是急于归家,此人却似乎对水情格外关注?
“小哥似乎很关心这河水之势?”苏清鸢试探着问道。
沈砚收回目光,看向帷帽的方向,沉吟片刻,道:“水势虽略退,但上游积雪未尽,若再有雨,恐反复。且此次水患,根源不止在堤,更在于‘疏’。”
“哦?”苏清鸢来了兴趣,“愿闻其详。”她修缮河堤,已是超出常人的远见,此人竟还能谈及“疏”?
沈砚组织着语言,尽量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词汇表达:“小姐请看,青川两岸,田地、村庄多紧邻河道,甚至侵占滩涂。一旦水涨,无所缓冲,所有压力便全集中于堤坝。若能……仿效大禹治水,堵疏结合,在河道两侧,择低洼之地,预设一些‘滞洪区’或挖掘‘分洪渠’,平日可为湿地、蓄水灌溉,汛期则可主动分泄洪水,减轻主堤压力。再者,上游山地林木砍伐过度,水土流失,泥沙淤积河床,亦是水位抬高之因,若能植树固土,长远来看,比单纯加高堤坝更为有效。”
他这番话,涉及了现代水利中滞洪区、分洪道、水土保持等概念,虽然表述古朴,但其核心思想——“与洪水为友而非为敌”,“系统性治理而非头痛医头”,却远超这个时代普遍“水来土掩”的被动防洪理念。
苏清鸢帷帽下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震惊!她自诩重生归来,见识远超常人,修缮河堤已觉领先一步,却从未从如此系统、长远的角度思考过水患问题!这沈三郎,一个挣扎于温饱的农家少年,怎会有这般见识?!这绝非“神仙托梦”或是“自己琢磨”能解释通的!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几分真正的探究:“小哥此言,振聋发聩。‘堵疏结合’,‘植树固土’,确是高瞻远瞩。不知这些见解,小哥从何得来?”她紧紧盯着沈砚,试图透过帷帽,看清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沈砚心中凛然,知道自己的话引起了对方极大的怀疑。他面色不变,依旧用准备好的说辞:“小子妄言,让小姐见笑了。不过是平日观察水流、地势,偶有所得,加之……翻阅过一些杂书野史,胡乱揣测罢了,当不得真。”他将功劳推给了“观察”和“杂书”,这是最稳妥,也最无法查证的理由。
苏清鸢自然不信。杂书野史?何种杂书能提出这等近乎于“道”的治水理念?她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少年身上,笼罩着一层浓重的迷雾。他的沉稳,他的见识,他救人时的果决,都与他的身份格格不入。
两人一时无言,唯有脚下河水奔流不息。
“小姐的披风,多谢。”沈砚将微干的披风递还,打破了沉默,“天色不早,小子该回去了。”他感受到对方那审视的目光,不愿再多做停留。
苏清鸢接过披风,深深看了他一眼:“今日多谢小哥。他日若有机会,再向小哥请教这防洪治水之道。”她心中已下定决心,要好好查一查这个沈砚的底细。
沈砚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踏着泥泞,沿着堤岸向沈家村的方向走去,瘦削的背影在苍茫的水天之间,显得格外孤直而又神秘。
苏清鸢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林护卫低声道:“小姐,此人……”
“查。”苏清鸢只回了一个字,语气却无比肯定。
这次意外的河堤相遇,沈砚提出的超前水利概念,如同一块巨石投入苏清鸢的心湖。她原本只是对沈砚有些许好奇,此刻,却真正生出了强烈的探究欲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欣赏。这个看似平凡的农家少年,身上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他的出现,对自己未来的棋局,又意味着什么?
命运的丝线,在青川河畔,再次悄然缠绕,比上一次,更为紧密,也更为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