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狼堡,侧殿。
时间仿佛被冻结,又仿佛被拉成了黏稠的丝线,每一秒都漫长到令人窒息。玄玉床上,苏星的脸色已不再是苍白,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青灰,呼吸微弱到几乎停止,唯有胸口那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可察觉的起伏,证明着那缕生命之火尚未完全熄灭。灵魂的波动更是黯淡如同即将燃尽的烛芯,涣散的趋势似乎已经难以逆转。
凌霄如同一尊失去温度的冰雕,依旧维持着向苏星体内输入冰岚之力的姿势,但那双金眸中的光彩却在一点点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与冰冷死寂。他能感觉到,自己输入的冰岚之力,如同石沉大海,连一丝涟漪都难以激起。苏星的身体与灵魂,正在不可阻挡地滑向永恒的寒夜。
烈早已停止了无意义的踱步,他蜷缩在殿角,将头深深埋入臂弯,那总是挺拔嚣张的脊背此刻佝偻着,如同受伤的猛兽,只有肩膀偶尔不自主的抽搐,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甚至连看都不敢再看床榻一眼,生怕看到那最后一丝生机的断绝。
殿外风雪呼号,殿内死寂如坟。
就在这绝望的寂静即将吞噬一切之时——
“砰!”
侧殿厚重的大门被猛地撞开!一股夹杂着极致冰寒与微弱生机的劲风卷入!
苍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他几乎成了一个冰人,须发皆白,脸上布满了冻伤的裂口和冰碴,衣衫褴褛,血迹与冰霜混合。他背上,背着同样浑身是血、冰层覆盖、昏迷不醒的雷恩。两人如同从地狱爬回,气息微弱到了极点。
但苍那双几乎被冻僵的手,却死死地、以一个保护的姿态,紧捂在胸前。
“莲……莲子……”他的声音嘶哑破碎,仿佛砂纸摩擦,却带着绝境逢生的、令人心悸的亮光。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劈开了侧殿内凝固的绝望!
凌霄猛地抬起头,死寂的金眸中骤然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他几乎是瞬间出现在了苍的面前,却又硬生生止住,不敢触碰,只是死死盯着苍紧捂的胸口。
烈如同弹簧般从地上弹起,赤红的双眼瞪得滚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苍用尽最后的力气,颤抖着、极其小心地,松开了紧捂的双手。在他冻得发紫、布满伤口的手心,一枚鸽子蛋大小、通体晶莹剔透如最上等冰魄、内部仿佛有幽蓝星云缓缓流转的莲子,正静静躺着。它没有散发出惊人的寒气,反而有一种内敛到极致的、纯净无比的生机与冰凉意蕴,甫一出现,便让侧殿内因苏星伤势而弥漫的混乱阴冷气息为之一清!
冰心莲子!他们真的带回来了!
“快……救苏星……”苍说完这句话,便再也支撑不住,连同背上的雷恩,一起软倒下去。烈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扶住两人,小心翼翼地将其平放在地上铺开的兽皮上。
凌霄已经无暇他顾。他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从苍手心捧起那枚冰心莲子。莲子入手冰凉,却并不刺骨,反而有种温润之感,其中蕴含的磅礴生机与纯净寒力,让他精神都为之一振。
他快步回到苏星床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极度的激动中冷静下来。如何使用这莲子?苍昏迷,无人指导。但他记得雷恩之前提过,此物需以特殊方法化开,引导其药力深入神魂。
没有时间犹豫了!
凌霄盘膝坐于床头,将莲子置于苏星眉心上方三寸之处。他闭上双眼,全部心神沉入冰岚之力最精微的操控之中。冰蓝色的光华自他掌心涌出,如同最轻柔的月光,包裹住那枚莲子,却并非强行炼化,而是以一种极其柔和、带着共鸣韵律的方式,缓缓“叩问”着莲子内部那纯净的冰寒生机。
与此同时,他分出一缕最精纯的冰岚本源,小心翼翼地探入苏星几乎停滞的经脉,如同最细心的向导,准备接引即将化开的莲子药力。
莲子似乎感应到了苏星灵魂深处那熟悉的(因其曾与规则之力共鸣)、却又混乱衰微的气息,以及凌霄冰岚之力中纯粹的守护意志,表面那层冰魄般的外壳,开始如同冰雪消融般,漾开一圈圈幽蓝色的涟漪。
一滴如同浓缩了万年玄冰精华与天地生机的幽蓝灵液,自莲子底部缓缓滴落,精准地落在苏星眉心,瞬间没入。
“嗡……”
一声轻微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响起。
苏星原本青灰死寂的脸上,骤然浮现出一层极淡的、冰蓝色的光晕!那光晕如同活水,自眉心开始,迅速向着她的四肢百骸流淌、扩散!所过之处,皮肤下那些因能量反噬和规则冲突而产生的、细微的黑色纹路如同遇到克星般迅速消融褪去!紊乱暴走的能量被强行抚平、归束!崩裂的经脉在幽蓝光晕的浸润下,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重塑,泛着冰晶般的光泽!
更神奇的变化发生在灵魂层面。那如同风中残烛、即将彻底涣散的灵魂之火,在幽蓝灵液滴入的瞬间,仿佛被注入了最纯净的寒冰燃料,虽然火焰依旧微弱,却骤然变得稳定、凝聚!莲子中蕴含的、能够稳固神魂的奇异力量,化作无数细微的冰蓝色丝线,温柔而坚定地编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苏星那几乎要散逸开来的灵魂本源,一点点收拢、固定、滋养!
苏星的呼吸,开始变得明显起来,虽然依旧缓慢,却有了清晰的节奏。脸上的青灰色迅速退去,恢复了玉石般的洁白,甚至泛起了一丝极淡的血色。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仿佛从无尽的梦魇中暂时挣脱。
成功了!莲子起作用了!
凌霄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一松,巨大的喜悦与后怕同时涌上心头,让他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厥过去,但他死死咬住舌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继续维持着冰岚之力的引导,让莲子的药力更均匀、更彻底地渗透苏星的每一寸身体与灵魂。
烈站在一旁,看着苏星肉眼可见的好转,那双赤红的眼眸中,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滚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嗤”的轻响,化作白汽。他猛地转过身,肩膀剧烈地抖动,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这副模样。
而地上,昏迷的苍似乎也感应到了苏星气息的稳定,嘴角微微动了一下,陷入更深沉的、带着安心的昏迷。雷恩则依旧毫无动静,但胸口的起伏似乎有力了一点点。
希望,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阳光,重新照亮了这间冰冷的侧殿。
然而,这希望的光芒之下,阴影犹存。
就在莲子药力渗透至苏星灵魂最深处、试图修复那与“虚无”力量纠缠过的规则本源时,异变发生了。
那被层层包裹、暂时压制的“虚无”异质,以及苏星过度透支规则、强行施展“禁断·时空”所带来的、灵魂本源的某种“裂痕”,并未被莲子纯粹的生机与寒力完全抹除或修复。
莲子幽蓝的光晕在触及这些最深层的“暗伤”时,仿佛遇到了无形的屏障与扭曲的力场。药力被部分排斥、部分吸收、部分扭曲。那“虚无”异质如同最狡猾的寄生虫,在纯净生机的刺激下,反而变得更为隐蔽,更深地潜藏起来,与苏星修复中的灵魂本源几乎不分彼此。而那道灵魂的“裂痕”,也仅仅是被冰蓝色的丝线暂时“缝合”,远未达到真正愈合的程度。
苏星的伤势稳定了,脱离了濒死边缘,生命迹象复苏。但她的灵魂,依旧带着难以察觉的、深层次的隐患。她的力量,尤其是规则之力,恐怕将受到长远的影响,甚至……可能为她与那“虚无”本源之间的联系,埋下更深的伏笔。
更让凌霄心头一沉的是,在引导药力的最后阶段,他隐约感觉到,苏星体内那新生的一丝微弱规则之力,在莲子寒力的滋养下重新萌芽时,其色泽……似乎比之前更加偏向一种冰冷的银灰,少了几分最初的银翠生机。
不知过了多久,莲子最后一丝药力被吸收殆尽。苏星的呼吸彻底平稳下来,陷入了正常的、深度的沉睡,脸色安宁,仿佛只是劳累过度。
凌霄缓缓收回力量,整个人如同虚脱般向后靠在床柱上,脸色苍白如纸,汗湿重衣。但他看着苏星平稳的睡颜,金眸中终于燃起了真切的笑意,尽管那笑意深处,依旧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烈也抹了把脸,凑到床边,贪婪地看着苏星恢复生机的脸庞,长长舒了一口气。
苍在稍作休息后,也挣扎着醒来,不顾自身伤势,立刻为苏星和雷恩进行细致的检查。
“苏星暂时脱离危险了,性命无虞,身体和灵魂的伤势也稳定下来,正在缓慢恢复。”苍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充满了欣慰,“雷恩王伤势很重,血气亏损严重,灵魂也受创不轻,但根基未毁,好好调养,应能恢复。”
绝境逢生,五人皆在。然而,冰心莲子带回的生机,真的能驱散所有阴霾吗?苏星灵魂深处的暗伤,雷恩的重创,墨衍不知所踪的阴谋,以及那随时可能再次暴动的“远古之影”……北境的风雪,依旧笼罩着未知的危机。
但至少此刻,希望的光,真实地照亮了霜狼堡的一隅。疲惫不堪的四人(苏星沉睡,雷恩重伤未醒),在这短暂的平静中,终于能获得一丝喘息之机,为应对接下来更大的风暴,积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