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津园,林花堆艳,黄蝶粉飞,觥筹交错,歌舞笙乐。
君臣同宴,一会儿文臣武将盛赞皇上英明神武,一会儿是高坐的帝王嘉奖功臣,喧哗声,丝竹声还有浓郁的酒气,被嘉奖的两位节度使应酬着大臣们,还不忘感恩戴德,歌颂天子。
大祁建国后与北方大漠不通往来,东南边地以及西部边陲,还有使节来往,边境相互连接,有时会有侵犯掠夺的情况,朝廷会命将领率军讨伐,征服后就会放弃,不会滥用武力。
可自大祁第六任皇帝,也就是永文年开始,西南动乱频繁,西北更是被突厥人的铁骑踏成了筛子,数十年来都是勉强缝缝补补……
三年一述职的边境镇守分为年中和年底腊月两批回京,而且西北和西南还会错开年份,今年轮到的朔方节度使、夏绥节度使上一次觐见,还是祁郢的登基大典。
夏绥节度使同时也是夏州刺史丁谓镇守夏州,统辖银州、夏州、绥州、宥州、静州这五个州的地域。
丁家世代为大祁皇室固守西南门户,永文初期,丁兴加同平章事衔,被授予突厥西南招讨使,后加官兼任侍中,加官中书令,弘乐初年,丁兴之子被封为西平王,顺帝即位后,加官太保,建隆五年,丁兴之子去世,顺帝停止上朝三天,追赠为太师,追加封爵为夏王,丁兴之孙丁克睿继位。
大兴元年,丁克睿旧疾暴毙,而新帝诏令异姓封王三代其后不再承爵,其长子丁谓封为夏绥节度使。
这一诏令让藩王们清楚认识到年轻的帝王不容小视。
身穿战甲身材精悍的丁谓借着酒意观察着端坐着与瀞花王还有几位年轻的皇室子弟喝酒聊天的祁郢,许是因为不胜酒力,白里透红的俊脸仍带着记忆里的少年气……这样的帝王真的能稳固大祁的江山霸业?
吃吃喝喝中朔方节度使陶实崧开始离席敬酒了,他身长八尺,容貌魁伟。年少时就勇力善射,常常行侠仗义,但却困于乡野之间,没有大出路,便立志发愤从学,十年寒窗不辍,年二十七,举进士,连辟华、泰二州从事,建隆十二年领夷州刺史,大兴年初,祁郢诏其回京,改兵部员外郎,同年改任朔方节度使。
而立之年的丁谓和四十九岁的陶实崧不仅家世背景截然不同,人生阅历更是,但他们如今却处在同样的位置。
两人碰碗大口灌了几碗酒下去,陶实崧就与他勾肩搭背,“丁老弟,你们夏州今年很太平啊。怎么我们朔州就连个踏实觉都没有?”
“突厥人凶狠强悍,只能用笼络的办法来控制他们,而不能用武力制服他们。”喝的尽兴的丁谓也不吝赐教,说完,仰头干了碗中酒。
陶实崧保持着醉醺醺的样子,手里的酒碗突兀的歪了,酒水浇了自己半身,他笑的大声,“说的对,来来来,继续喝酒!”
宴席临近尾声,祁郢起身举杯,“朕与诸位同庆中秋佳节,不必拘于君臣之礼,尔等尽兴而归!”
众人绕出席位外侧,行礼后,举杯同饮。
等他们重新落座,祁郢已经被瀞花王他们搀着离席,结束了这场中秋宴。
祁郢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在玉津园中沿着蜿蜒的青石板路前行,只见路旁翠竹千竿,花木扶疏。
待进入一处无人的凉亭,侍卫们各自散开,将此地封锁,祁郢终于不再掩饰,脸沉的瀞花王一个酒嗝吓得都憋回去了。
“陛下,臣弟请愿去往夏州,平西南将起之乱!”松开祁郢后,年轻的刚满十七岁的永荣王祁邵突然单膝跪地,声音激动道。
大过节的本不想动怒的祁郢,愣一下,怒气稍减,却盯着他并没有说话。
“小十五,你——”祁昶这下酒都吓醒了,他急急地要把祁邵拉起来,却被反带的踉跄跌倒。
而他狼狈的举止衬的跪地的祁邵坚毅而稳重。
“丁家盘踞西南数十年,根深蒂固,他们与突厥勾结,又暗中和戎州王往来密切——”祁郢双手压在他肩膀上,“你去夏州送死吗?”
“我不怕!”祁邵坚定的回答,与他眉眼相似的脸流露出的血性也叫祁郢满意,“属于我们祁家的一寸土,都容不得外姓觊觎,十三哥,你信我!”
“我这样年轻,一直文不成武不就,他们必然轻视于我,笼络我而来迷惑十三哥……”
一旁的祁昶听的差点给两位弟弟跪下了,他喝酒喝多了,也不必这样惩罚于他,做什么让他听见这样的事,总有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在祁郢亲自将弟弟祁邵扶起来后,轻轻地睨了他一眼,祁昶缩着脖子老老实实想转个身走开,却被叫住,“稍后你回席上,继续与他们喝酒,找个机会将陶实崧带来。”
“……”祁昶干干巴巴的嗯了声,倒也不是那么想喝酒了。
他虽然是从小废到大,但是也是祁氏血脉,祁郢对他的信任感还是有的,不然也不会让他旁听这样一桩秘事。也只有紧紧抱牢了十三弟的腿他才有快活胜神仙的日子。
偏他自己,半点不愿意沾染麻烦事,干点正事跟刮他肉一样。
走之前看着被祁郢拉着手的祁邵,同为天家儿女,血脉相连,或多或少都有些相似之处,他迷糊间觉得两个弟弟的脸都要重合在一处了,但是很快他就眨了眨眼睛,甩掉这个荒谬的念头,十五弟……十五弟也长大了。
慈宁殿很宽敞,中堂宽深,四周皆有竹纹窗,即便是最炎热仄逼的皇宫里,也显得格外凉爽,布局也很大气,外有极大的花厅,一座佛堂,还有稍间、次间,最里头是寝殿。
许执麓自是在殿外候着,没等来太皇太后的传召,倒是一位端庄的姑姑出来,将她引到了慈宁殿的左边佛堂。
踏进佛堂香烟缭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僧侣们身着袈裟,步履轻盈,或诵经念佛,或打坐参禅,他们的神情专注而平和。
许执麓站了不过一盅茶工夫,过堂那边出来一位和尚,她想起自己曾路过一座普通山寺见到的一位西竺寺出身的和尚,干瘦冷峻,而眼前这位体态肥胖,慈眉善目,活像弥勒再世。
“觉思长老,这位便是藐视佛法,修玄崇道的许氏。”
引她前来的姑姑介绍完就往佛堂里头去了,许执麓猜测,太皇太后就在佛堂后头,进行着她那每日的修行课。
觉思长老也不怠慢她,行佛礼后,请她到堂前坐下,他首先介绍了自己,原是从三年前开始太皇太后就派出一支支拜香队伍去往大祁的五台山、峨嵋山、普陀山、九华山、青城山、武当山、崆峒山以及衡山等八大佛道名山敬香祈福。
觉思长老就是今年随着拜香队伍被请入宫为太皇太后传讲佛法的衡山福严寺长老。
他如数家珍的介绍着福严寺六朝古刹,七祖道场,许执麓却心不在焉,求神拜佛,求得都是自家的荣辱祸福,那老虔婆佛口蛇心,又不是善男信女,仗着身份大兴佛道,暗地里也不知敛了多少财,瞧这佛堂处处镀金,眼睛都要晃花了,她耐着性子听觉思把话说完。
许执麓才问道:“慧思便是福严寺德开寺主持,不知师傅所知多少?”
觉思长老笑了笑,“慧思是佛教天台宗第二祖,对《般若经》、《法华经》很有研究。他创建了福严寺,辟寺为禅宗道场,一时僧徒云集,声震江南……”
“师傅果然通晓三藏,博览六经——”许执麓听得频频点头,截断他话之后,话锋一转,“我也略知一些其他名僧,譬如竺法兰,他翻译了五部经书。”
觉思长老不急不缓的接话,“有《十地断结经》、《佛本生经》、《法海藏经》、《佛本行经》、《四十二章经》。”
“支遁呢?”
“老衲只听过他所撰写的《释曚论》。”觉思长老断了一下,回答的速度慢了下来。
许执麓眼尾上挑时给人一种未笑却显笑的轻松,满堂佛光点亮了她精致的眉眼,“支遁注释了《安般》、《四禅》等各种经书,还撰写了《即色游玄论》等着作。”
“受教了。”觉思长老婉转说道,“此人之作未有详传留世——”
“可慧思大师也不曾有任何撰经留世啊。”许执麓叹了口气,她作出庄严肃穆之色,眸中有些悲悯,“论译经,古有康僧会译出了《维摩经》、《大般若经》、《泥洹经》、《法句经》、《瑞应本起经》等四十九种经书,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不知福严寺收藏几何,今有新经问世否?”
觉思长老合掌口念佛号,无法作答。
“我知你们寺为南岳第一巨刹,全赖慧思,不过还有一问,慧思是如何解脱人生回归佛土?”许执麓微微眯眸,乍然犀利的问题,让觉思长老意识到眼前的女子绝不是简单的问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