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宫墙挡住了所有的风,行走的时候还能忍受,站着不动是真的会觉得喘不过气来。
但许执麓并没有站多久,夏顺就着急忙慌的滚了出来,险些要给她跪下,“皇上不在,一时半会也不一定会回来,良贵人快到里头稍间等,这太阳底下可站不得……”
都站了半天的樱草呵呵冷笑,今日这仇她记下来了。
主仆三人进了乾元殿,但是也没有完全进,不大的梢间是专门用来给候着皇上召见的人歇脚的地方,自然是没有冰山可用,大开的窗门也不进风,樱草整个人都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萱草倒是不那么爱出汗,就小脸煞白。
许执麓选了窗边站定,用帕子擦了擦额头,闷热和烦躁没有让她失态,心中翻涌的情绪起起伏伏。
这边刚进来,夏顺就带着人送了冰饮过来,“良贵人,这是酸酪饮子,您用了解解渴。”
许执麓吃不下,让樱草和萱草分食了,两人双双松快的大喘气。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
才听见外头有极大的动静,樱草立马出去打探情况,萱草也在门口处探头张望。
许执麓静静地坐在窗边。
没多久,视线里出现了一对璧人。
右边的美人穿了一件绯绸滚边的玉白素色长裙,盘得极有韵致的发鬏上,斜插了一支‘闹蛾’,这是自大祁建国后就兴起的宫眷头上饰物,所谓‘闹蛾’,就是逮蝴蝶。
有时闹蛾也用真草虫制成,中间夹成葫芦形状,豌豆一般大,称作‘草里金’,一支可值二三十金。
王荛萱这身装束,让人感到既端庄又妩媚。
而左边的男人……她只注意到那阳光下流光溢彩的龙纹金线,着实晃眼。
两人谈兴不错的说着什么,然后被鬼祟张望的萱草吸引了视线,顺势看到了梢间窗口处露出半个身子的许执麓。
她看着很安静,眼眸明亮璀璨,分明是藕荷色的衣裳,却叫人觉得比日头下的榴火还要明媚。
祁郢早知她来了,可看见她的一刹,心里头还是会绽放出一瞬的喜悦。
他眉目轻松,深深地看着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好似他不去,她就绝不会过来……太可气!
“陛下,寿礼的置办还有许多……”王荛萱冲许执麓浅笑着致意,嘴上的话头没有停,她忍不住去看身边的人的反应,果不其然,祁郢脚步未停,那股难以忽视一路的漫不经心也终于找到了源头。
他并不意外许执麓在等他。
那又为什么要将自己从太后那带走……难道就是为了这一刻,让他看上去浑不在意?
王荛萱止住了话头,半晌作不得声。
她并不常来乾元殿,走了一段路前头竟然是一面墙,领路的男人不知道想什么,等发现没路了,他倒来了句,“你且回去吧,朕有些事先忙。”
“……”王荛萱气笑了,她倒要看看这两人作什么妖!
另一头许执麓被刘金贵死皮赖脸的挡在了梢间门口,“来都来了,这怎么就要走,再稍等等,皇上马上就得空了……”
“让开!”许执麓虽然预料过祁郢回来不会带着点点,但是真见他把人留在了永寿宫,剁了他的心都有了。
刘金贵这辈子还只被一个男人吼过,新鲜了,现在有了第二个人。
嗓门大了不起!
他还是笑着陪不是,“马上就让开,这不让着嘛。”
说着脑袋伸长了往后看,被他瞪了一眼的夏顺只会干摇头,蠢蛋是要气死他。
“去给皇上传话呀,你个死脑子!”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句话。
许执麓耐心耗尽,朝萱草点了点头,后者立马跟个炮仗一样冲过去,一脑袋杵到刘金贵胸口,冲的他绊倒了门槛整个人往后栽倒。
千钧一发之际,夏顺扑上去救师傅,却被赶回来的樱草横扫一脚,拌了个正着。
“哎呦——”
师徒俩摔了二重唱。
“摔死你!”樱草愤愤的跺了跺有些麻了的右脚,等许执麓出了门,才上气不接下气道,“小能子在外头呢,他说小殿下要在永寿宫住一晚。”
从梢间到大门口就几十步远,许执麓却走的一步比一步沉重,她知道留下来,像之前一样同那个男人低头,点点就能马上回来,但是这样的低头会成为一个丧权辱国的开端。
她就只有一条路可走吗?
“站住!”
祁郢在高阶之上站定,他一声之下,整个乾元殿都安静了,所有人都原地定住,回廊上干活的宫人跟着扑通扑通的全都跪着了。
刘金贵和夏顺狼狈的转过身,朝着祁郢的方向躬身待命。
乾元殿各处暗卫在阳光下的阴影里潜伏,此时都悄然聚集。
把守各处关隘的金刀卫,闻风而动……
许执麓主仆三人一脚都踏出了高高的门槛,她是感受到搀着她胳膊的樱草没出息的抖了抖,才倏尔惊觉,那声音是冲着自己来的。
可她还是顺势抬脚走出了大门,门槛高又如何,天空却还是很窄很低,她睁着眼看了看天,不是只有一条路的。
“姑娘——”
许执麓回头,樱草和萱草被侍卫们提溜着丢回去了梢间,随即门哐当一声关上。
她突然手痒的厉害,当初入宫时怎么就把鞭子留在了府里,她马球打得好,是因为练鞭子练出来的准头……可因为她一鞭子抽瞎了人,母亲收了她的鞭子,将她关在柴房里整整十天。
为这事父亲去赔礼,酒桌上被人灌了烈酒,身子一下子就更差了。
她被关了十天没有悔过,却在看见父亲的时候,生了铺天盖地的怒气,她恨母亲逼着父亲去赔罪,为什么要他去赔罪,犯错的又不是他。
难道她被人欺辱不该还手吗?女子温温柔柔才是正道,嚣张狠辣就是歪门?这世道女子生的美是罪恶?罪恶的是那些肮脏的眼睛……
那是许执麓最后一次和母亲争吵,骂她偏心,从小到大都只偏心阿姐,骂她薄情,对父亲根本没有真心,骂她势利,谁有权有势就攀附谁,培养女儿就为了卖个好价钱……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怨气,骂到最后,她说要割肉还母……到最后,母亲走了,哪怕阿姐跪下来求她别走也无用。
许执麓没留她,罕见的是,父亲也没有留。
“这么小的一件事,你在闹什么?”
小事?许执麓抬眼,声音极度平静,“那什么是大事?”
“陛下的颜面吗?”
“摔了你一下,不是你活该?喝了点酒就能动手动脚,你与地痞无赖有什么区别?”
祁郢隐约感觉不对劲,眸光微动,他平静的转了转手里的指环,无声无息间,偌大的乾元殿就好似空了一样,只剩他们二人。
“朕只是抱皇儿。”不过是手伸的长了碰到了她的肩,她的背……
他放柔了声音,还主动走下来,到了跟前,“碰到你了,是朕不小心罢了。”
“那我也恶心啊。”
“你懂恶心的感觉吗,”许执麓狠狠地瞪着他,“像把吐出来的东西吃回去,你能忍吗?”
祁郢神色一僵,眼底闪过淡淡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