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够了。”
李奕迎着朱凰那带着调侃的目光，脸上露出一贯的懒散笑容，“凰姐的面子，我肯定得给。”
他心里清楚，这份“诚意”的背后，是女帝对他彻底放下戒备的证明。
而柳知絮被擢升为特任监察御史，就是对外界释放的最直接的倾向证明。
同时，也给了柳知絮一个站在台前，真正施展才华的机会。
“你明白就好。”
朱凰脸上的笑意缓缓敛去，剩下的，是极致的凝重。
偌大的凤暖阁内，烛火轻轻跳动，将她的侧脸映照得有些不真实。
“小奕，接下来我要与你说的事，莫说满朝文武，就连婉儿，都只知皮毛。”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此事，关乎大周国运，乃至……这方天下的未来存亡。”
李奕的神色也跟着严肃起来，“凰姐请讲。”
“我耗费十余年光阴，翻遍皇家密藏，追查蛛丝马迹，基本可以确定一件事……”
朱凰没有卖关子，一字一句地说道：“百年前爆发的‘蚀阳之灾’，并非天灾。更准确地说，是天人遗祸。”
“天人遗祸？”
这四个字所蕴含的信息，让李奕心中一凛。
朱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
“根据多方绝密情报，以及古籍残篇的推演佐证，那场灾祸最初爆发之地，就在道玄派总宗所在的清溪谷附近。”
“果然……”
李奕瞬间将一切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道玄派，蚀阳之灾，天人……
“我的判断与你的怀疑类似，如今的道玄派，不只是那场灾祸的源头，更有可能，里面就隐藏着一位真正的天人。”
朱凰的目光锐利，“数万年的底蕴，他们的势力盘根错节，早已与诸多世家融为一体。”
“所以，我需要一个绝对可靠，实力足够强的眼睛，替我打入他们真正的核心。”
话说到这里，李奕要是再不明白她的意思，那可就真是白混了。
果不其然，朱凰的下一句话，证实了他的猜想。
“道玄派外门年轻一代最杰出的弟子，顾清阑，她常年在外行走，性情孤高，极少呆在总宗。”
“我已下旨，命道玄派在一个月内，必须将顾清阑送至神凰城，与你完成婚礼。”
李奕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又来？就不能让我再轻松几天……”
他心里吐槽着。
但面上，他还是皱起眉头：“凰姐，这……不太好吧？我下江南时，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分，这位，可不是甘心接受赐婚的模样。”
“当初你家那位神凰城第一才女，不是组织了四女联盟，这才过去半年多，三人就进了你李家门。”
朱凰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对别人来说，或许是难题。但对你……姐姐相信你的脸皮和能力。”
“这女人，学坏了。”
李奕腹诽一句，面上却还是故作难色。
“凰姐，原本我近期是打算重返望北城，为我大周戍守北境，想办法解除金狼王庭外患，你让我再接手道玄派相关事务，实在难以分心啊。”
“我看你是放心不下你那个怀孕的小娇妻花时薇，还有望北城这个一亩三分地吧？”
朱凰白了李奕一眼，“布局落子，当然步步争先，等顾清阑到了，我也不拦着你回北境。”
“最近，穆清岩送来的情报也表示，此次金狼王庭的南侵与以往的试探攻击不成就撤军不同，如今已主力僵持数月。”
“就算联系他们的柳若妍这些‘内贼’被拿下了，也没有要撤兵的意思，你回去北边，也算帮我解决一大隐患难题。”
“行吧，看来我这是免不了劳苦奔波的命了。”
李奕叹息道。
朱凰笑道，“能者多劳，小奕，你为姐姐办事，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你，以后的奖赏，惊喜，绝不会让你失望。”
“凰姐，你为何如此信重黄婉儿？”
李奕感觉时间快差不多了，随口一问转移话题开始收尾。
朱凰毫不在意地再次取出贴身携带的同心玉，放在白皙的手掌上，“我之所以能如此信任婉儿，是她能力够强的同时。”
“还因为能借助它，被动感知到效忠之人的部分心思。一旦她对我生出丝毫异心，我会立刻觉察。”
“如今她的位置，是一次次凭能力和忠心换来的。”
这番解释，让李奕想起了自己从妻子苏凌玉和柳知絮那得来的天赋能力。
两者相比，各有优劣，但明显是朱凰那里局限性要大很多。
一个要效忠的先决条件就足够麻烦。
“对于你那个‘便宜妹妹’，长公主朱璎……”
朱凰显然也不想在这上面多说，她话锋一转。
“在望北城准她所请，第一次正式出现在臣民面前，立她为靶子，吸引朝中那些反对新政的世家投效帮助，我好一网打尽，只是其一。”
“还有其二？”
李奕有些好奇。
在他看来，长公主朱璎无论心机，能力都极为稚嫩，除了当靶子，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用处。
朱凰沉默片刻。
当她再次开口时，那双美丽的凤眸中，竟流露出连李奕都感到心惊的疲惫、苍凉，与决绝。
“其二，她是我为大周，留的最后一条退路。”
她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看着殿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幽幽。
“倘若……我最终失败了。新政推行不下去，无法挽回这江河日下的国运，更无法对抗那冥冥之中，可能会再次兴风作浪的天人……”
“我会让她继承皇位。”
“然后，与天下世家妥协，废除我亲手推行的所有新政，退回到几十年前的老路上去。”
“如此，至少……能让我朱氏的江山，让这大周的国祚，再苟延残喘数十年，寄希望于可能会出现的一线生机……”
这番话说完后。
“……”
李奕怔怔地看着窗边那个孤寂疲惫的背影。
这一刻，他看到的，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杀伐决断、算计人心的女帝朱凰。
而是一个用自己瘦弱的肩膀，独自一人，扛起摇摇欲坠的大周，时刻对抗着来自世家的阻力，未知的“天人”威胁。
十数年如一日。
甚至不惜将自己所有的心血、理想都作为赌注的……悲情英雄。
一旦那一天真的到来，她将以“改革失败，祸国殃民”的罪名，被钉在史书的耻辱柱上。
而没多少能力的朱璎，反而会成为那个“拨乱反正”，与民休息的“明君”。
这是何等的讽刺，又是何等的决绝！
这份极致的坦诚，彻底震撼了李奕。
他再一次发自内心地，对眼前这个女人，产生了一种名为“心疼”与“敬佩”的情绪。
这是一个，值得尊敬和守护的……同路人。
“凰姐。”
李奕缓缓站起身，走到她的身后，声音郑重坚定，“有我在，你说的那个‘倘若’，永远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