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失重、灵魂仿佛被投入一个由无数混乱色彩与尖锐噪音搅拌而成的漩涡——这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空间传送感并未持续太久。就在沈墨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被那极致的速度与混乱彻底撕碎时,一股难以形容的巨大阻力猛地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并非物理上的碰撞,更像是整个空间本身在排斥他们的闯入。跃迁的白光剧烈地闪烁、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沈墨紧紧攥着怀中光芒急剧明灭的“定星石”,感觉像是被塞进了一个正在不断缩小的金属盒子,肋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几乎要断裂。背上的李胖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连昏迷中的沈瑶也发出了一声无意识的痛苦呜咽。
就在沈墨以为他们会被这恐怖的空间压力碾成齑粉时,那阻力骤然消失。
砰!砰!砰!
三人如同被无形巨手狠狠抛出,重重地摔落在坚实而略带弹性的地面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沈墨眼前一黑,喉头一甜,险些再次昏死过去。他强忍着散架般的剧痛和翻腾的气血,第一时间挣扎着抬头,警惕地环顾四周。
没有预想中的冰冷星辰或是荒芜死地。
他们身处一片幽暗、静谧的古老森林之中。
参天古木枝繁叶茂,虬龙般的枝干相互纠缠,将绝大部分天光遮蔽,只有些许惨绿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微光从厚厚的、散发着腐殖质腥气的落叶层中透出,勉强照亮周围的环境。空气潮湿而阴冷,带着浓郁的泥土、朽木和某种未知菌类的混合气味,吸入肺中,带着一种滑腻的冰凉感。
这里的树木形态极其怪异,树皮呈暗沉的紫黑色,表面布满了扭曲的、如同痛苦人脸般的皲裂纹路。许多粗大的树枝上,垂挂着苍白如骨、微微蠕动的藤蔓,藤蔓末端开着如同婴孩手掌般的、散发着微弱磷光的诡异花朵。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悄无声息。
死寂。绝对的死寂。
没有风声,没有虫鸣,甚至连自己的呼吸声都仿佛被这片诡异的森林吞噬了。只有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抑感,如同湿透的棉被,层层叠叠地包裹上来,让人心悸。
“这……这又是什么鬼地方?”李胖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摔得生疼的屁股,紧张地环顾四周,声音因为恐惧而压得极低,“比那破废墟还吓人……”
沈墨没有回答,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快速扫视着环境。左臂的蚀纹传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与躁动,并非之前的灼热与刺痛,而是一种仿佛遇到了同源却更加古老、更加深邃存在的战栗与渴望。这感觉让他极度不安。
他怀中的“定星石”在离开跃迁状态后,光芒稳定了下来,但似乎也受到这片森林环境的影响,那淡蓝色的光晕边缘,隐隐蒙上了一层不祥的灰翳。
“小心,这里不对劲。”沈墨的声音沙哑而凝重,他强撑着站起身,将“定星石”握在手中,微弱的光芒勉强驱散着周围一小片的黑暗。“跟紧我,别碰任何东西。”
他选择了一个方向——森林中那些惨绿色微光相对稀疏、似乎更显幽深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前进。李胖连忙背起沈瑶,紧紧跟上。
脚下的落叶层不知有多厚,行走其上,仿佛踏在某种沉睡巨兽的背脊上,让人毛骨悚然。两侧那些扭曲的怪树,树干上的人脸纹路在“定星石”光芒掠过时,那空洞的“眼窝”似乎会微微转动,无声地注视着这三个不速之客。垂挂的苍白藤蔓偶尔会无风自动,那婴孩手掌般的花朵缓缓开合,仿佛在无声地呼吸。
越往深处走,空气中的阴冷感越重,那种被窥视的感觉也越发清晰。沈墨甚至能感觉到,有无数充满恶意的好奇视线,正从那些粗大的树干后方、从浓密的树冠阴影中投射过来,粘稠而冰冷。
突然,走在稍前方的沈墨脚步一顿,猛地抬手示意停下。
前方不远处的林木变得稀疏,露出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空地中央,赫然矗立着几块巨大的、表面光滑如镜的暗青色巨石,以一种看似杂乱、却又隐隐契合某种玄奥规律的方式排列着,构成一个简陋而古老的石阵。
石阵的中心,并非祭坛,而是一口不断向外汩汩冒着漆黑如墨泉水的石井。井口弥漫着浓郁得化不开的黑雾,那黑雾与“源毒”的气息同源,却更加精纯、更加死寂,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绝望与冰冷。仅仅是远远望着,就让人灵魂发寒。
而在那石井旁,背对着他们,静静地站立着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
那身影极其淡薄,仿佛随时会消散,并非实体,更像是一段残留的影像或者执念的聚合。它穿着一种样式古朴、非叶家风格的月白色长裙,长发如瀑,身姿窈窕,仅仅一个背影,就透露出一种遗世独立的孤寂与悲伤。
它似乎没有察觉到沈墨三人的到来,只是静静地“望”着那口冒着黑泉的石井,一动不动。
沈墨的心脏猛地一跳。这白色身影……是敌是友?是这片森林的原住民,还是如他们一样的闯入者?它与那口散发着精纯混沌气息的石井又是什么关系?
他不敢轻举妄动,示意李胖屏住呼吸,两人借助怪树的阴影,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仔细观察。
时间一点点流逝,那白色身影依旧如同雕塑,只有井中黑泉汩汩流淌的声音,在这死寂的森林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就在沈墨犹豫是否要主动试探或者悄然退走时,那白色身影,忽然动了。
它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只半透明的、仿佛由月光凝聚而成的手,指向了石阵边缘,一块比其他石头都要矮小、表面却刻满了无数细密如蚁篆的暗红色符文的青石。
同时,一个空灵、飘渺、仿佛跨越了万古时空的女子声音,直接在沈墨和李胖的脑海中响起,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哀伤:
“……后来者……可见……‘镇渊’之文?”
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清晰得令人心惊!
沈墨和李胖同时一震,骇然对视。这女子……竟然能直接与他们进行心神交流?!她果然不是普通的残影!
沈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方似乎没有立刻表现出敌意,而且提到了“镇渊之文”?是指那块刻满符文的青石吗?
他沉吟片刻,同样尝试着凝聚起一丝微弱的神念,小心翼翼地传递过去:“前辈……您所说的‘镇渊之文’,是指那块刻着红色符文的石头吗?”
那白色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是……亦非……文载‘封’与‘释’之道……亦是……钥匙……”
钥匙?封印与释放之道?
沈墨的心猛地提了起来。这听起来,像是某种至关重要的东西!他强忍着激动,继续以神念询问:“前辈,此地是何处?那口井……又是?”
“……此地……乃‘寂灭林海’……混沌初侵此界时,最初被污染之地……”女子的声音带着追忆与痛楚,“……此井……名‘归墟之眼’……混沌本源……泄露至此界的一处……细微孔隙……”
混沌本源泄露的孔隙?!归墟之眼?!
沈墨倒吸一口凉气!他们竟然被传送到了如此恐怖的地方!这里散逸的,是比“源毒”更加本质的混沌力量!难怪他的蚀纹反应如此剧烈!
“……吾名‘月羲’……乃此界最后一代‘守井人’……”女子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一种殉道者的平静,“……吾以身镇此井万载……然……力已竭……意识将散……”
守井人?以身镇井万载?沈墨心中肃然起敬。这位名为月羲的女子,竟然是独自守护这恐怖之地无尽岁月的存在!
“……后来者……汝等身负‘异种’混沌……却又携……微末‘秩序’之光……”月羲的声音带着一丝探究与……微弱的希望?“……或许……汝等……便是变数……”
她的身影,在此刻,变得更加淡薄了,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镇渊之文’……记载着……暂时加固……或……彻底引爆‘归墟之眼’的……秘法……”月羲的声音变得急促而虚弱,“……然……无论何种选择……皆需……付出代价……”
她的身影开始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声音也断断续续:
“……吾……时间无多……”
“……后来者……选择……在汝……”
“……小心……林中之‘影’……它们……是混沌的……耳朵与眼睛……”
话音未落,那白色的身影猛地闪烁了几下,最终如同破碎的泡沫般,彻底消散无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空地上,只剩下那几块沉默的青石,那口汩汩冒着黑泉的恐怖石井,以及……那块刻满了暗红色“镇渊之文”的矮小青石。
沉重的选择,伴随着月羲最后的警告,再次压在了沈墨的肩头。
是冒着被“林中影”发现的危险,去解读那可能带来一线生机,也可能导致万劫不复的“镇渊之文”?还是立刻远离这处绝地,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寂灭林海”中,去寻找那渺茫的“生命之心”?
沈墨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那块记载着“封”与“释”之道的青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