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月对着镜子转了个圈，浅粉色的连衣裙裙摆扫过脚背。她伸手按了按脸颊，刚涂的口红在指尖留下点红印——这是她攒了半个月零花钱买的，豆沙色，柜员说“显温柔”。
手机在化妆台上震动起来，她抓起一看，屏幕亮着，却不是谁的消息。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半天，还是点开拨号键，听筒里“嘟——嘟——”的等待声，像小锤子在心上轻轻敲。
“光建哥，你忙完了吗？”她的声音比平时软了些，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手机壳上的小熊贴纸，边缘的塑料都被抠得发毛，“我想找你聊聊天，就是……就是觉得跟你待在一起挺开心的。”
“刚把实验数据整理完。”许光建的声音带着点刚从忙碌中抽离的轻缓，背景里能听到实验台抽屉关上的轻响，“老地方？二十分钟后到。”
“好！”尹月挂了电话，脸颊有点发烫。她转身从衣柜里翻出个帆布包，往里面塞了包纸巾，又犹豫着把桌上的薄荷糖也放进去——许光建上次说过，他研究时总爱含颗糖提神。
老地方街角的奶茶店，许光建到的时候，尹月正对着窗外发呆。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在她发梢上投下层金粉，她听到脚步声转过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你来了！”
许光建拉开椅子坐下，金属腿在地板上划了道轻响。“等很久了？”他看着桌上空着的杯子，“想喝什么？还是珍珠奶茶加椰果？”
“嗯！”尹月点头时，马尾辫在肩头晃了晃，“你怎么知道我还想喝这个？上次你说太甜，我还以为你不喜欢。”
“你喝就行。”许光建朝服务员挥挥手，“两杯珍珠奶茶，一杯少糖，一杯正常糖加椰果。”他转向尹月，眼里带着笑意，“你上次把椰果全挑着吃了，杯底剩了半杯糖水。”
尹月的脸突然红了，吸管在空杯子里搅出“咔啦”声：“那不是怕你不够喝嘛。”她低头看着桌面，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对了，你研究长生疫苗累不累？上次看到你眼底有黑眼圈，像只熊猫。”
“还好，习惯了。”许光建的指尖在杯沿轻轻敲着，“昨天提纯了种新成分，在显微镜下看像小雪花，特别漂亮。”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等成功了，先给你妈试试，治她的风湿肯定管用。”
“真的？”尹月往前凑了凑，手肘差点碰到杯子，“我妈昨天还说，自从你给她换了药膏，胳膊能抬到头顶了，以前梳头发都要我帮忙。”她吸了口刚端来的奶茶，珍珠在舌尖滚了滚，“她总说要请你吃饭，做你爱吃的辣子鸡。”
“等忙过这阵就去。”许光建看着她满足的样子，突然觉得实验室的消毒水味，都没这奶茶香让人舒服，“你幼师工作怎么样？上次说有个小孩总哭，现在适应了吗？”
“早适应啦！”尹月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那个小不点现在天天追着我喊‘月亮老师’。”她突然低下头，吸管戳着杯底的珍珠，“就是……最近有点烦。”
许光建的指尖在杯沿顿了顿：“遇到事了？”
尹月搅着奶茶里的冰块，把冰块戳得“咯吱”响：“我妈以前的上司黎叔叔，总来我们家。他老婆走了好几年，说是想跟我妈搭个伴，可我总觉得不对劲。”她抬起头，眼里带着困惑，“他儿子黎强比我大八岁，游手好闲的，上次还找我借了一万二，说要还网贷，到现在连影子都没见着。”
“借钱可以，但不能勉强自己做不愿意的事。”许光建看着她皱起的眉头，像只发愁的小猫，“要是觉得不舒服，就直接说出来。”
他们喝完了奶茶，许光建提议出来走走。
许光建被她拉着往前走，手腕被挽得紧紧的，却不觉得难受。他看着她的发旋，突然想起高中时帮雷老师搬作业本的情景——阳光也是这样暖，空气里也是这样的烟火气。
走到单元楼门口，尹月突然停住脚：“我妈要是问你，我们偶遇的。”她的耳尖红了，像沾了胭脂，“她总催我找对象，我怕她瞎想。”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忽明忽暗。尹月打开门时，许光建看到客厅里坐着三个人——尹妈妈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攥着块抹布；一个秃顶男人坐在沙发上，高鼻梁，牙齿往外突，像只没睡醒的河马；旁边的中年女人烫着卷发，金镯子在手腕上晃得人眼晕。
“这是你家月月吧？”卷发女人先开了口，声音尖得像指甲划玻璃。
尹月的脸“唰”地红了，她转向秃顶男人，“黎叔叔好。”
“这丑小子是谁？”卷发女人突然指着许光建，金镯子在灯光下闪得刺眼，“黎强好歹是老板儿子，你找个脸上带疤的，是想气死你妈？”
“你住口！”尹月把许光建往身后拉，像只护崽的母兽，“他是给我妈治病的许医生，比你家黎强强一百倍！”
“医生？”卷发女人嗤笑一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穿得跟要饭的似的，能治什么病？怕是江湖骗子吧。”
许光建往前站了半步，风衣的下摆扫过尹月的脚背：“阿姨说话积点口德。强扭的瓜不甜，婚姻这事儿，得孩子乐意。”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劲儿，客厅里突然安静了。
“关你屁事！”卷发女人猛地站起来，沙发被撞得“咯吱”响，“我们黎家给她们花了几十万，让她嫁过来怎么了？卖女儿也不止这个价！”
“够了！”尹妈妈突然喊了一声，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树叶，“小许是好人，你们别欺负他。”她转向许光建，眼里含着泪，“小许，你先走吧，这事……我们自己解决。”
许光建看了眼尹月，她正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有事给我打电话。””
“光建哥！”尹月突然追上来，在他手心里塞了颗糖，水果糖的包装纸在他掌心硌出花纹，“你别生气，我小姑姑就是个泼妇。”
许光建捏着糖，糖纸的响声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我不生气。”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像揉只小猫，“照顾好你妈。”
走到楼下时，楼上传来摔东西的声音，夹杂着尹月的哭喊。许光建站了会儿，摸出手机给杨可算发了条消息：“帮我查个人，贵阴市黎万中，看看他公司的底细。”
夜风带着烤红薯的香味飘过来，他剥开糖纸，橘子味在舌尖散开。想起尹月挽着他胳膊时的样子，突然觉得这糖比奶茶还甜。
楼上的争吵还在继续，尹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耳朵贴着门板听外面的动静。
“你到底同不同意？”卷发女人的声音像刀子，“当初你女儿上学花了不少钱，现在你女儿幼师毕业了，就想翻脸不认人？”
“我没忘。”尹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但月月不乐意，我总不能逼她跳火坑。”
“什么火坑？”黎万中的声音闷闷的，“黎强就是爱玩了点，结婚后就好了。我把公司股份分他一半，月月以后就是老板娘。”
“他欠了几十万网贷，还敢说这话？”尹月猛地推开门，头发乱糟糟的，像只炸毛的狮子，“我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也不会嫁给他！”
卷发女人突然从包里掏出个账本，“啪”地拍在桌上：“你自己看！这是这些年给你们的钱，连买酱油的两块五都记着呢！总共八十二万七，今天要么答应婚事，要么还钱！”
尹月看着账本上歪歪扭扭的字，突然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我妈这些年给人当保姆、扫大街，挣的钱够还一半了吧？她手上的茧子比账本还厚，你们算过吗？”
“越越……”尹妈妈突然捂住胸口，喘得厉害，“别说了，妈……妈答应。”
“妈！”尹月扑过去抱住她，“我嫁！我嫁还不行吗？”她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但我有个条件，让黎强把网贷还了，找个正经工作。”
卷发女人突然笑了，金镯子晃得刺眼：“这才对嘛，早这样不就省事了？”她拉着黎万中站起来，“我们明天就带黎强去你们家。”
门“砰”地关上，楼道里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尹月扶妈妈坐下，看到她手背上的青筋突突跳，像有虫子在爬。“妈，咱们真要还那笔钱？”
尹妈妈从枕头下摸出个布包，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零钱，最大的面额是五十。“我这些年攒了八万，不够的话……我就去卖肾。”
“妈！”尹月抓住她的手，这双手布满裂口，指甲缝里还嵌着黑泥，“不许说傻话！我明天就去幼儿园辞职，去 KtV当服务员，晚上再去摆地摊，总能还上的。”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道银线。尹月看着桌上的风湿膏，突然想起许光建说话时的样子，他说“再难的日子，熬着熬着就亮了”。她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犹豫了半天，终于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听到许光建那边传来离心机的轻响，像远处的雷声。“光建哥……”她的声音突然软下来，像个迷路的孩子，“我……”
“我在实验室。”许光建的声音带着暖意，“刚查到黎万中的公司偷税漏税，证据已经发给税务局了。”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别担心，天塌下来，有我呢。”
尹月握着手机，突然笑了，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布包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月光落在她脸上，像撒了层碎银，温柔得不像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