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半的门诊室，日光灯管“嗡嗡”响得烦人。
许光建刚在病历本上写完处方，窗外的天突然暗了下来——不是阴天的灰，是像被墨汁泼过的黑，连对面楼的窗户都看不清了。他捏着钢笔的手指顿了顿，笔尖在处方笺上洇出个小墨点。
“这天怎么回事？跟拉了黑窗帘似的。”护士小张抱着血压计进来，脖子上的听诊器随着脚步晃悠，“早上天气预报还说晴转多云呢，现在倒好，跟要下刀子似的。”
许光建抬头看了眼窗外，乌云正往一块儿挤，像赶集的人潮。“把走廊窗户关好。”他的指尖在桌角轻轻敲着，节奏跟脉搏跳动似的，“这场雨不一般，可能要下到后半夜。”
话音刚落，“轰隆——”一声闷雷在头顶炸开，震得窗户玻璃“嗡嗡”颤。小张吓得手里的血压计差点掉地上：“我的娘哎！这雷跟在耳边炸的似的！”
许光建站起身，走到窗边时，雨点已经“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汇成细流往下淌。
他看着雨幕里模糊的街景，眉头慢慢皱起来——早上商建西离开时，他就觉得对方印堂发暗，像蒙着层灰，这会子窗外的雨势，正应了心里那股不安。
“商主任他们应该还没走吧？”小张用袖子擦了擦玻璃上的水汽，“这么大的雨，高速路怕是要封。”
“他们早就出发了。”许光建的指尖在玻璃上划了道印子，雨水顺着印子往下流，像道泪痕，“早上师母说，他们七点就集合了。”他突然抓起手机，给荣兴群发了条消息：“师母，让商主任他们在服务站多歇会儿，等雨小了再走，尤其注意避开元通县那段路。”
消息刚发出去，手机就“叮”地响了——是杨可算发来的语音，背景里有麻将牌的碰撞声：“光建，听说你师父出差了？我刚听拉钢材的司机说，河西方向在下瓢泼大雨，高速上好几辆车追尾了。”
许光建捏着手机走到门诊大厅，电子屏上滚动着“今日专家出诊”信息。
他望着神经外科诊室紧闭的门，突然想起商建西早上甩开师母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这时导诊台的护士朝他招手：“许医生，3床的大爷说头晕得厉害，你去看看？”
“来了。”许光建把手机揣回白大褂口袋，快步走向病房。走廊里飘着消毒水的味道，3床的大爷正靠在床头揉太阳穴，看到他进来忙坐直身子：“小许医生，我这头跟装了铅块似的，刚才还一阵一阵冒冷汗。”
许光建摸出听诊器，冰凉的金属头刚贴上大爷后背，对方就打了个哆嗦：“您早上吃降压药了吗？”
“吃了吃了，闺女给我倒的水。”大爷的手指在被单上抠着，“就是今早起得早，五点就去公园打太极，回来路上淋了点雨。”
“以后这天气别往外跑。”许光建翻开病历本，笔尖在纸上沙沙响，“我再给您开盒天麻素，晚上用艾叶泡泡脚，记得让您闺女给您熬点生姜水。”
正说着，窗外的雨势突然变大，雨点砸在玻璃上“啪啪”响。大爷望着窗外直咂嘴：“这雨下得邪乎，我那老伙计今早还说要去河西看孙子，不知道走没走。”
许光建写处方的手顿了顿，又继续往下写：“这种天气高速肯定不好走，说不定堵在路上呢。”他把处方递给大爷，“去药房拿药吧，记得饭后吃。”
而此时，商建西他们的商务车已经开出天京市三公里。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左右左右”地摆，却怎么也刮不干净——雨点像用盆子泼下来的，前方的路变成了白茫茫一片。
“商主任，这雨太邪乎了。”司机小王把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指关节泛白，“前面服务区还有两公里，咱进去歇会儿？再开下去，跟闭着眼开车没区别。”
商建西正靠在椅背上揉太阳穴，额角的青筋还在跳。早上从医院出来时，许光建那句“路上小心”总在耳边绕，像只嗡嗡叫的蚊子。
“歇会儿吧。”他解开衣服最上面的扣子，喉结动了动，“李主任觉得呢？”
李朝红推了推被雨水打湿的眼镜，镜片上全是雾：“听小王的。”他往窗外瞥了眼，雨丝密得像蜘蛛网，“安全第一，大不了到了河西晚点开座谈会。”
商务车刚拐进服务区，豆大的雨点就砸在车顶上，“噼里啪啦”响得像放鞭炮。小王刚把车停稳，就有人在后座喊：“我的妈呀！这雨能把人砸出青来！”
商建西推开车门，一股夹杂着泥土味的凉风灌进来，吹得他打了个哆嗦。“都去便利店避避，别在车边站着。”他摸出手机想给荣兴群报平安，却发现信号只有一格，“这鬼地方，连网都没有。”
“商主任，喝杯热豆浆？”李朝红举着两杯豆浆走过来，纸杯外面凝着水珠，“刚在便利店买的，甜口的。”
商建西接过豆浆，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心里那点不安淡了些。“谢谢。”他吸了口豆浆，甜香顺着喉咙往下走，“你说许光建那小子，是不是故意咒我？”
“年轻人嘴上没把门的。”李朝红靠在便利店的玻璃上，看着外面的雨幕，“他也就是嫉妒没选他来考察，别往心里去。”
两人正说着，小王突然跑进来，裤脚湿了半截：“主任！雨小了！天边都亮了块！”
商建西往窗外一看，果然有缕亮光从云缝里钻出来，雨势也变成了蒙蒙细雨。他把剩下的豆浆一饮而尽，纸杯捏成个团扔进垃圾桶：“走！争取天黑前到元通县，在那儿吃晚饭。”
“不再等等？”李朝红看着天边的亮光，总觉得有点不踏实，“这雨看着像憋坏了的脾气，说不定还得下。”
“再等就赶不上晚饭了。”商建西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步往车边走去，“院长特意交代河西那边，明天早上八点准时开会，迟到了像话吗？”
商务车重新驶上高速时，雨丝斜斜地飘着，像轻纱似的。小王打开收音机，里面正播放天气预报：“今天下午到夜间，天京至河西段将有强对流天气，局部地区伴有短时暴雨，请过往车辆注意安全……”
“什么破预报。”小王把音量调小，方向盘在手里打了个轻转，“这会子明明快晴了。”
商建西靠在后座上，拿出手机戴上耳机。屏幕里弹出 K歌软件，他点了首《大约在冬季》，刚唱到“轻轻的我将离开你”，就觉得车身猛地晃了一下。
“怎么了？”他摘下耳机，眉头皱起来。
小王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指节发白：“没事，压到个水洼。”他的声音有点抖，“就是这路看着有点滑。”
李朝红突然往前探了探身，指着前方：“那是什么？”
商建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的雨幕里，一辆大货车正“蛇形”往前挪，车尾的红灯忽明忽暗，像只眨眼的鬼火。“那司机怕不是睡着了？”他刚说完，就看到货车猛地往左边偏了偏，差点撞上护栏。
“小心点！”李朝红的声音突然拔高，“离它远点！”
小王刚把方向盘往右打了半圈，就见那辆大货车像被什么绊了一下，突然“嘎吱——”一声急刹，车身在路面上划出道长长的黑痕，接着“咚”的一声横在了路中间。
“我操！”小王吓得魂都飞了，猛踩刹车的同时往右边打方向。商务车在湿滑的路面上打着滑往前冲，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像指甲刮玻璃，刺耳得让人头皮发麻。
商建西只觉得天旋地转，手里的手机“嗖”地飞了出去，砸在前排座椅背上。他想抓住点什么，却只摸到冰冷的扶手——下一秒，“砰”的一声巨响，额头狠狠撞在前面的椅背上，眼前瞬间炸开一片金星。
“商主任！”有人在耳边喊，声音像隔着层水。
商建西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觉得脖子里钻心地疼。他用手一摸，黏糊糊的——是血。透过模糊的视线，他看到车窗玻璃碎了个大洞，碎渣混着雨水往车里灌。
“快！开门！”李朝红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正用灭火器砸变形的车门，“小王！看看商主任怎么样了！”
小王的额角淌着血，一边抹脸一边爬过来：“主任！你醒醒！”他摸到商建西脖子上的伤口时，突然“妈呀”一声叫出来——块碎玻璃扎在颈动脉旁边，血正往外涌。
商建西的手指动了动，想抓住小王的手，眼皮却重得像粘了胶水。迷迷糊糊中，他想起早上许光建递过来的降压药，想起那句“今天别出门”，心里突然涌上股悔意——那小子说的，竟然是真的。
“打 120！快打 120！”李朝红终于把车门砸开，雨水混着冷风灌进来，吹得人骨头疼。他摸出手机时，手指抖得按不准号码，“元通县……我们在元通县附近的高速上……对！大货车侧翻！商务车被撞了！”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小王扶着商建西，看着他脖子上的血染红了白大褂，突然“哇”地哭出来：“都怪我！我不该开那么快！”
“不怪你。”李朝红用毛巾死死按住商建西的伤口，指缝里不断有血渗出来，“是这鬼天气……也是那大货车不长眼。”他看着商建西越来越白的脸，突然想起许光建早上的眼神——平静，却像能看透人心似的。
“李主任，”小王抽泣着说，“你说……许医生是不是真能掐会算？他早上就说要出事。”
“巧合。”李朝红咬着牙说，可声音却没什么底气。他看着远处越来越近的警灯，心里直发毛——那小子说这话时，眼神笃定得不像猜的，倒像早就知道会有这场车祸。
救护车停在旁边时，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跑过来。李朝红让开位置的瞬间，看到商建西的手指还在轻轻动，像在写什么字。他凑近了才发现，那动作像在划“光”字——是在叫许光建吗？
雨还在下，打在救护车的顶棚上，“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李朝红站在路边，看着担架被抬上车，突然打了个寒颤。
他摸出手机，给医院总机打了个电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让……让许光建做好准备，商主任伤得很重，可能要转回来抢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