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这两个字并不响亮。
那语气平淡随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这种极度的反差，让那个打手愣住了。
铁棍停在半空，惯性让那个壮汉踉跄了一下，差点扭到腰。
他瞪着牛眼，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平静的男人，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这时候喊等等？
后面的巴卡也眯起了眼睛。
他挥了挥手，示意那个壮汉先别急着动手。
看着猎物在绝望中挣扎，远比直接弄死有趣得多。
“怎么？”
巴卡分开人群，走了上来。
他脸上还挂着红酒渍，表情阴狠。
“现在知道怕了？”
“晚了！”
巴卡恶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刚才那股狂劲儿哪去了？”
“不想死也可以。”
“那个女人留下，你自己把双手剁了，从我的裤裆下面钻过去，我就考虑放你一条狗命。”
周围的打手发出一阵哄笑。
一个个抱着肩膀，等着看笑话。
雷恩看着巴卡，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只是他的左手，不经意地从口袋里拿了出来，轻轻按在了自己的后腰位置。
那里缠着厚厚的绷带。
虽然隔着衣服看不见，但他这个动作做得很隐蔽，又很刻意。
这是一个身受重伤的人下意识护住伤口的动作，他在强撑，又忍不住按压痛处。
这一幕，刚好落在了巴卡的眼里。
巴卡的眼珠转了转，原来是个病秧子。
怪不得刚才一直靠在电线杆上，一副瘫软无力的样子，这是外强中干啊。
雷恩咳嗽了两声。
“咳咳……”
声音有些虚，脸色似乎也比刚才苍白了几分。
“巴卡少爷是吧？”
雷恩开口了，语气里带着无奈。
“大家都是体面人。”
“为了这点小事，就在街上当众撕扯殴斗，实在是有失身份。”
巴卡愣了一下。
撕扯殴斗？这小子说什么屁话？
但他还没来得及发作，雷恩的话锋一转。
“既然这里是铁松镇，是讲规矩的地方。”
雷恩直视着巴卡。
“那我们就按男人的方式来解决。”
“如何？”
巴卡被气笑了。
他指了指周围那几十号手持凶器的打手。
“男人的方式？”
“老子现在的拳头比你大，这就是男人的方式！”
“给我上！”
他不想再废话了。
雷恩却摇了摇头，声音稍微提高了一些。
“怎么？”
“堂堂铁松家族的少主，连一场公平的决斗都不敢接？”
“只会靠人多欺负两个外乡人？”
这句话很毒。
尤其是当着这么多镇民的面。
巴卡这种二世祖，最在乎的就是那张脸皮。
要是今天真的群殴了这两人，传出去也就是欺男霸女的恶名。
虽然他不在乎恶名，但他不想被人说是怂包。
“决斗？”
巴卡抬起手，制止了躁动的手下。
他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上下打量着雷恩，这小子站着都费劲，还想决斗？
“你想怎么死？”
巴卡饶有兴致地问道。
雷恩又按了一下后腰，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那是真疼。
【薪火】的反噬到现在还没消退，每动一下，痛楚都深入骨髓。
但这正好成全了他的表演。
“很简单。”
雷恩指了指自己。
“明天中午，就在码头。”
“我，和你手下最强的人，打一场。”
“一对一。”
“生死勿论。”
人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这人疯了吧？看他那虚弱的样子，站都站不稳。还要挑战巴卡手下最强的人？
谁不知道巴卡手底下养着几个从伟大航路退下来的亡命徒，那是真正的杀人机器。
巴卡也有些意外。
他原本以为这小子会提出赔钱，或者别的什么求饶的方式。
没想到是找死。
“有点意思。”
巴卡摸了摸下巴，眼里的凶光闪烁。
“你想赌什么？”
既然是决斗，那就得有彩头。
没有好处的事，他巴卡从来不做。
雷恩深吸了一口气，表情决绝。
“如果我赢了。”
“我们要的物资，尤其是黑铁木，全部按市场价卖给我们。”
“并且。”
雷恩盯着巴卡。
“我们要在这里修整一周。”
“这一周内，我要你在岛上所有势力的面前保证，没有任何人来打扰我们。”
巴卡嗤笑了一声。
“就这？”
这点要求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黑铁木虽然珍贵，但既然是卖，那就是生意。
至于安全保证，在这铁松镇，他的一句话比法律还管用。
“我答应你。”
巴卡很不屑。
“反正你也赢不了。”
“那要是你输了呢？”
巴卡上前一步，眼神贪婪。
“把你那个女人给我？”
莉娜站在后面，听到这话，眉头皱了一下。
手里的金属圆筒握得更紧了。
雷恩摇了摇头。
“她不是货物。”
“她是我的同伴。”
这句话说得很重。
巴卡的脸沉了下来。
“那你还有什么值钱的？”
“这就是个穷鬼！”
旁边的打手起哄道。
“把他那身衣服扒了吧，看着还挺新！”
雷恩没有理会那些嘲讽。
他抬起手，指了指远处的港口方向。
那个方向，停泊着一艘巨大的船。
那是“不屈者号”。
哪怕隔着这么远，也能看到那高耸的桅杆。
“那艘船。”
雷恩的声音平静，却瞬间引爆了全场。
“如果不嫌弃的话。”
“我输了，那艘船，连同船上所有的财宝，都是你的。”
全场安静，没有任何声音，只有风吹过帆布的猎猎声。
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那艘船？
虽然只停靠了一天，但已经在镇上传开了。
那船身是用传说中的宝树“亚当”打造的！
光是那一根龙骨，价值就在几亿贝利以上！
更别提这种级别的船只，船舱里肯定藏着惊人的财富。
用这样一艘价值连城的船，去赌几根木头和几天的安宁？
这根本不是赌博。
这是送钱！
巴卡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雷恩，试图看穿对方的心思。
他在找破绽，找这是一个骗局的证据，这诱惑太大了，大到让他觉得不真实。
但他看到的，只有雷恩苍白的脸色，还有那微微颤抖的、按在后腰上的手。
他在害怕。
巴卡在心里做出了判断，这小子是在虚张声势，他想用这种惊人的赌注把自己吓退。
可惜。
这小子根本不知道自己手底下有什么样的怪物。
巴卡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
“好！”
“好得很！”
巴卡猛地直起腰，大声吼道。
“大家都听见了吗？！”
他转身对着周围的人群，张开双臂，向所有人宣告。
“明天中午！码头！”
“这小子要给我送船！”
“谁反悔谁就是狗娘养的！”
人群里爆发出更加响亮的议论声。
所有人看雷恩的眼神都变了。
他们充满嘲弄和怜悯，认定他是个即将倾家荡产的蠢货。
“一言为定。”
雷恩点了点头。
“一言为定！”
巴卡心情大好。
刚才的那一巴掌和那杯红酒带来的怒气，此刻烟消云散。
和几个亿的财富比起来，那点面子算什么？
等明天把这小子打死在擂台上，船是他的，女人也是他的。
到时候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我们走！”
巴卡大手一挥。
带着那群气势汹汹的打手，转身离开。
路过雷恩身边的时候，他还特意停了一下。
“小子，好好享受最后这一晚吧。”
“记得把船洗干净点。”
说完，他大笑着离去。
那些打手也用看死人的眼光看着雷恩，吹着口哨跟在后面。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
巴卡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走了。
集市上又恢复了嘈杂。
镇民们对着雷恩指指点点，有的叹息，有的嘲笑。
那个卖幽灵菇的老婆婆颤颤巍巍地走过来。
“年轻人啊……”
“你糊涂啊……”
“那个巴卡，手里有一头叫‘屠夫’的怪物……”
“没人能赢他的……”
雷恩笑了笑。
“谢谢婆婆。”
“麻烦把这些蘑菇帮我包起来。”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贝利，放在摊位上。
也不管够不够，拿起打包好的蘑菇，拉起莉娜的手。
“走吧。”
雷恩没有再看任何人。
转身朝着旅馆的方向走去。
莉娜跟在他身后。
他的掌心很热。
并没有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虚弱。
两人走出了一段距离，直到那些探究的视线都被甩在了身后。
莉娜才轻声开口。
“你在演戏。”
这不是疑问句。
是陈述句。
作为朝夕相处的同伴，她太了解雷恩了。
这个男人确实受了伤。
【薪火】的反噬确实还在折磨着他的神经。
但他绝对不是那种会在敌人面前示弱的人。
除非。
他在给敌人挖坑。
“被看出来了？”
雷恩松开了按在后腰上的手。
那原本有些佝偻的背脊，重新挺直了起来。
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种虚弱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让人胆寒的沉稳。
“不用那艘船做诱饵，这帮苍蝇会一直盯着我们。”
雷恩看着前方的路。
“想拿到黑铁木，正常交易太慢，而且容易被卡脖子。”
“不如直接让他送上门。”
莉娜推了推眼镜。
“如果输了呢？”
她问得很认真。
虽然她相信雷恩，但那毕竟是“不屈者号”。
是他们花了无数心血才造出来的船。
雷恩停下脚步。
转过头看着莉娜。
“输？”
他笑了。
那是属于西海那个“疯王”的笑容。
疯狂，自信，且极度危险。
“我的字典里，没有这两个字。”
“而且。”
雷恩回头看了一眼巴卡离开的方向。
眼神里没有半点温度。
“他想要我的船。”
“我就要他的命。”
“这很公平。”
这场赌局，从一开始就不对等。
巴卡看中的是船。
而雷恩看中的，是这个所谓地头蛇在这个岛上积累的所有资源。
黑铁木？
不。
那只是开胃菜。
既然要赌，那就赌个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