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春楼的脂粉香能飘出半条街。
林逐欢就站在对面的酒肆二楼,看着王侍郎的管家从侧门溜进去,指尖在窗沿上敲了敲——这已是他连续第三日跟踪此人。
前两日,管家都是去城西的药铺拿些寻常药材,唯有今日,手里多了个沉甸甸的油纸包,进了醉春楼就没再出来。
“客官要点什么?”店小二上来添酒,见他盯着青楼的方向,挤眉弄眼地笑,“醉春楼的苏姑娘今晚登台,客官不去瞧瞧?”
林逐欢收回目光,扔了块碎银:“来壶女儿红,再要碟茴香豆。”
他故意换上身锦袍,腰间挂着玉佩,活脱脱一副来寻欢的勋贵子弟——这是最不容易引人怀疑的装扮。
酒过三巡,楼下忽然一阵喧哗。林逐欢探头一看,见醉春楼的龟奴正往外赶人,嘴里骂骂咧咧:“哪来的野小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被赶的是个穿粗布衣服的少年,怀里紧紧抱着个包袱,梗着脖子不肯走:“我找苏姑娘!我娘让我来的!”
林逐欢眼睛亮了亮。他见过这少年——前几日在张府外的茶摊,这少年给老板送过菜,听说是苏姑娘的远房表弟。
“让他进来。”林逐欢对店小二说,“就说是我请的。”
少年被领到酒肆时,手还在发抖。林逐欢给他倒了杯酒:“你找苏姑娘做什么?”
少年攥紧包袱,声音发颤:“我娘病了,苏姐姐说会给我些银子……可他们不让我见她。”
林逐欢看着他怀里的包袱,布料是醉春楼的锦缎,边角绣着半朵桃花——这是苏姑娘的标记。他笑了笑:“我带你进去,不过你得帮我个忙。”
醉春楼的后院比前堂安静,只有廊下挂着的灯笼在风里摇晃。少年熟门熟路地领着林逐欢绕到西侧的角门,低声道:“苏姐姐住二楼最里面的‘听竹轩’,我去敲门,你躲在柱子后面就行。”
门开时,林逐欢闻到股淡淡的冷香,不是脂粉味,是北地才有的“冷梅香”——他在祁玄戈的军帐里闻过。一个穿月白襦裙的女子站在门内,眉眼清冷,竟不像个青楼女子。
“阿弟怎么来了?”苏姑娘的声音也清泠泠的,接过包袱时,指尖在少年手心快速敲了敲。
少年刚要说话,远处忽然传来脚步声。苏姑娘立刻把他往门里拉:“快进来,别被人看见。”
门关上的瞬间,林逐欢闪身躲到廊柱后。脚步声越来越近,是王管家和个穿黑衣服的人——正是那日跟张启明在一起的北镇抚司校尉!
“苏姑娘可在?”王管家的声音压得很低,“东西准备好了吗?”
门开了条缝,苏姑娘的声音带着警惕:“进来说。”
林逐欢屏住呼吸,贴着柱子慢慢挪动。听竹轩的窗户没关严,能看见里面的影子——王管家把油纸包放在桌上,苏姑娘打开时,里面露出个黑漆漆的木盒,形状像块砚台。
“这就是‘信物’?”苏姑娘的声音发颤,“北狄那边真能信?”
“放心,”黑衣校尉冷笑一声,“只要拿到祁玄戈的兵符拓印,再把这枚‘狼符’送过去,他们就会按约定出兵。到时候京里乱起来,大人自有办法让你脱身。”
狼符……林逐欢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起祁玄戈说过,北狄王庭有枚世代相传的狼符,持有者可调动十万铁骑。
难道王侍郎不仅通敌,还想借北狄的手除掉祁玄戈?
“那谣言呢?”苏姑娘又问,“真能让陛下猜忌祁玄戈?”
“放心,”王管家得意道,“我已经让人把话传到宫里去了,说祁玄戈和林逐欢在扬州就不清不楚,回府后更是夜夜同宿。陛下最忌讳武将结党,就算不信,心里也得打个疙瘩。等他们自顾不暇,我们就能……”
后面的话越来越低,林逐欢刚想再靠近些,却听见少年在屋里喊:“姐姐,我娘的药快没了!”
这是他们约定的信号——有人来了!林逐欢立刻转身,猫着腰往角门跑,刚到门口,就撞见个端着托盘的丫鬟。
“你是谁?”丫鬟尖叫起来。
林逐欢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低声道:“我是来找苏姑娘的客人,走错路了。”他故意露了露腰间的玉佩,丫鬟的眼神顿时变了,怯生生地不敢再喊。
等他从醉春楼出来,夜已经深了。街上的灯笼晃悠悠的,林逐欢摸了摸袖袋里的东西——是刚才趁乱从听竹轩窗台上拿走的半块玉佩,上面刻着个“苏”字,边角却有个极小的“王”字印记。
这苏姑娘,根本不是什么青楼女子,怕是王侍郎安插在这里的眼线。
而那个黑衣校尉,既替王党办事,又跟张启明来往,到底是谁的人?
回到侯府时,西跨院的灯还亮着。林逐欢推开门,见祁玄戈趴在桌上睡着了,胳膊下压着张边关地图,旁边放着碗没动过的莲子羹,已经凉透了。
他走过去,刚想给他披件衣服,祁玄戈却猛地睁开眼,手瞬间按在腰间的刀上,看到是他,才慢慢松开,眼底的戾气褪去,染上些迷茫:“你回来了?”
“嗯,”林逐欢拿起莲子羹,“我去让厨房热一热。”
“不用。”祁玄戈拉住他的手腕,指尖有些凉,“查到什么了?”
林逐欢在他对面坐下,把听到的话一五一十说了,包括狼符、兵符拓印,还有苏姑娘的身份。
祁玄戈的脸色越来越沉,拳头攥得指节发白。
“他们想借北狄的手杀我,还想用谣言毁了你。”祁玄戈的声音像结了冰,“这群混账!”
“别气。”林逐欢忽然笑了,“他们越急,越说明我们摸到了要害。不过……”他故意拖长调子,看着祁玄戈,“‘夜夜同宿’?将军,我们什么时候有这等好事了?”
祁玄戈的脸“腾”地红了,猛地拍了下桌子:“林逐欢!”
“逗你的。”林逐欢笑着躲开他挥过来的手,“不过我们得赶紧查苏姑娘的底细,还有那个黑衣校尉。对了,你的兵符得收好,别被人拓了去。”
祁玄戈瞪了他一眼,却没再动怒,只是低声道:“兵符我贴身带着。你今晚……没被发现吧?”
“放心,我是谁。”林逐欢挑眉,忽然想起什么,从袖袋里摸出那半块玉佩,“你看这个。”
祁玄戈接过,指尖抚过上面的印记,眼神一凛:“这是王家的私印样式,苏姑娘果然是王侍郎的人。”他顿了顿,看向林逐欢,“以后别再一个人去那种地方,太危险。”
林逐欢看着他眼底的担忧,心里忽然暖暖的。他故意凑近,几乎贴着祁玄戈的耳朵:“那将军陪我去?”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祁玄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后仰,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
他瞪着林逐欢,耳根红得能滴出血:“你……你放肆!”
林逐欢看着他炸毛的样子,低笑出声。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祁玄戈紧绷的侧脸上,竟比院里的海棠还要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