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如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无声的涟漪,悄然在临安城错综复杂的暗流中扩散、下沉,精准地流向那些潜伏在阴影里的耳朵。
镇国公祁玄戈,寻得了其生母遗留的重要信物——一支样式古朴、历经岁月侵蚀、镶嵌着黯淡蓝宝石的银簪!
更令人震动的是,他竟找到了当年曾贴身伺候过其母,早已被世人遗忘的旧仆线索!
据说那风烛残年的老仆,为了躲避灭顶之灾,多年来如同惊弓之鸟,就藏匿在落霞山深处,那座早已荒废、人迹罕至的慈云古寺之中!
国公爷为查明那缠绕心头多年的身世真相,定于三日后午时,亲率精锐,秘密赴那慈云寺寻人!
这消息看似只在最隐秘的渠道传递,却如同长了眼睛,精准无误地渗透进了某些蛰伏已久的心腹大患耳中。
临安城西,一处毫不起眼的低矮民宅。
昏黄摇曳的烛火,艰难地驱散着地窖深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却也将几张紧绷、阴沉的脸映照得更加诡谲。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和陈年朽木的气息,令人窒息。
“消息……确认了?”一个裹在厚重黑色斗篷里的身影蜷缩在阴影最浓的角落,嘶哑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着枯骨,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
斗篷的兜帽压得极低,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微微抽动的下颌。
“千真万确!”下首一人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们安插在官邸最深处的‘影子’亲眼所见!
祁玄戈的书房连续三夜灯火彻夜未熄,窗纸上映出他踱步的剪影。
桌上摊开的正是落霞山的详尽舆图,慈云寺的位置被朱砂笔重重圈起,墨迹犹新!
秦武也已秘密调动了国公爷最核心的亲卫营‘玄甲卫’,分批乔装,化整为零,借着夜色掩护出城,马不停蹄,方向直指落霞山腹地!”
“哼!果然……按捺不住了!”斗篷人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冷笑,那笑声里淬满了刻骨的恨意,更藏着一丝即将得偿所愿的、毒蛇般的兴奋。
“孽种就是孽种!以为找到点陈年旧物的蛛丝马迹,就能掀翻这压了他二十年的天?痴心妄想!他和他那早该化为灰烬的母亲一样,天真得可笑!”
“大人,”另一人显得更为谨慎,眉头紧锁,声音里带着疑虑,“祁玄戈刚刚在官道遭遇伏击,林逐欢重伤濒死,元气大伤。
此时如此大张旗鼓、劳师动众地深入险地去查身世……属下总觉得……太过刻意,会不会是……陷阱?”
“陷阱又如何?!”斗篷人猛地打断他,语气骤然拔高,斗篷无风自动,一股无形的杀意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地窖,让跪着的几人呼吸都为之一窒。
“慈云寺!那是什么地方?落霞深处,悬崖峭壁环伺,仅一条盘肠小径可通!地势之险要,易守难攻!
他们想设伏?能埋伏多少人马?山路崎岖,大军根本展不开!而我们——”
他猛地站起身,斗篷下似乎有寒光一闪,“倾巢而出!以雷霆万钧之势,在他踏进那破庙、见到那所谓的‘证人’之前,就将他格杀当场!片甲不留!”
“只要祁玄戈一死,那林逐欢不过是个苟延残喘的病秧子,拔了牙的老虎,不足为虑!就算真有埋伏,凭我们‘影阁’的死士,杀出一条血路便是!
难道还怕了他祁玄戈那些在明处耀武扬威的亲兵?!”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自信和对对手的极度蔑视。
“可是……上次黑风坳……”先前开口那人忍不住再次提醒,话中带着难以磨灭的惊悸。
“闭嘴!”斗篷人厉声呵斥,仿佛被戳中了最深的痛处。
他周身气息陡然变得狂暴,显然黑风坳据点被血洗、精锐尽丧是他无法洗刷的奇耻大辱,“上次是那林逐欢走了狗屎运!替死鬼替他挡了灾!
这次,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手!他们没那么好的运气!传令下去!”他猛地一挥手臂,斗篷猎猎作响。
“召集所有‘影阁’精锐!一个不留!带上最锋利的刀,最毒的箭!三日后,午时之前,必须全部潜入慈云寺周边!三日后,慈云寺!
我要亲眼看着祁玄戈——血溅五步!身首异处!务必让他,有去无回!此乃主上严令,关乎大业成败,不容有失!违令者,死!”
“是!”众人心头凛然,齐声应诺,声音在地窖中沉闷地回荡,杀气几乎要冲破这狭窄空间的束缚。
与此同时,落霞山深处,慈云古寺。
这座建于前朝的古刹,早已在时光的侵蚀和战火的蹂躏下彻底破败,彻底被遗忘在群山褶皱之中。
残阳如血,涂抹在倾颓的山门、断裂的石碑和蒙尘的殿宇上,透着一股子凄厉的艳色。
残破的佛像或被尘土覆盖,或肢体残缺,在从破窗棂斜射进来的、最后一点昏沉光线下,面目扭曲模糊,投射出幢幢鬼影,显得格外诡异阴森。
山风呜咽着穿过空荡荒凉、蛛网密布的殿堂,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发出诡异般的声响,将古寺笼罩在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里。
然而,就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之下,却涌动着无声的、更为致命的杀机。
秦武一身深灰劲装,步履沉稳而迅捷,如同幽灵般穿行在断壁残垣间。
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每一处可供藏身的阴影,每一段可能成为突破口的矮墙。
在他身后,数百名身着同样不起眼服饰的精锐甲士无声而高效地融入这破败的景致。
他们的动作精准、迅疾,带着一股久经沙场、浸入骨髓的冷硬气息。
“此处,”秦武在山门入口处停下,指着两侧仅剩骨架、摇摇欲坠的钟楼和鼓楼废墟,声音低沉而清晰,“架设重型神臂弩!三架一组,交叉火力,覆盖整个山门入口及前庭空地!不留死角!”
“后殿及两侧配殿的屋顶瓦砾之下,各埋伏两队神射手!箭囊装满破甲锥头箭!目标:任何试图接近将军的活物!”
“主殿,大雄宝殿内,香案下、佛像后、梁柱间,埋设震天雷!引线拉长,用旧经幡和尘土仔细掩盖!
听我号令方可引爆!我要让那大殿成为他们的葬身火窟!”
“寺外密林,所有能通行的兽径、山涧豁口,布设连环绊索、淬毒竹签陷坑、铁蒺藜阵!
外围三里范围,由云州驻军精锐化装樵夫猎户,设三道暗哨封锁线,形成合围!记住,一只可疑的鸟雀也别想飞出去!”
“将军会亲自在寺前那片不大的空地上‘等候’猎物!记住,”秦武猛地转身,目光如刀锋般扫过身后肃立的甲士。
“将军没有下令之前,所有人必须像石头一样隐忍!像枯木一样蛰伏!
放他们全部进来!关紧这地狱之门!关门——打狗!”
一道道指令清晰、冷酷、不容置疑地传达下去。
甲士们沉默地领命,迅速散开,融入各自的岗位。
强弓劲弩被悄无声息地安置在最佳射击孔位,冰冷的弩箭在阴影中泛着幽光。
震天雷被小心翼翼地埋入瓦砾之下,引线如同毒蛇般被精心隐藏。
绊索和陷坑被枯枝败叶完美覆盖,与周围环境浑然一体。
整个慈云古寺,在短短一日之内,被改造成了一个巨大而精密、只待猎物自投罗网的杀戮陷阱,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已然悄然收紧。
祁玄戈独自站在寺前那片不大的空地上。
他一身玄色劲装,外罩轻便却坚韧的乌金软甲,身姿挺拔如崖边孤松。
凛冽的山风带着深秋的寒意,猛烈地吹拂着他的衣袂和下摆,猎猎作响,仿佛战旗在无声地招展。
他如古井深潭般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片即将被鲜血浸透的古刹废墟——倾颓的殿宇、荒芜的庭院、狰狞的残佛。
他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冻结万物的冰冷,以及在那冰层之下,汹涌澎湃、蓄势待发的滔天杀意。
他的右手,无意识地搭在腰间佩剑“惊蛰”那冰冷乌沉的剑柄上,指节微微泛白。
“将军,一切准备就绪!”秦武如同影子般悄然出现在他身后半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绝对的把握,“兄弟们已各就各位,引弦待发。
另外,按世子林逐欢重伤昏迷前的最后吩咐,属下已动用秘密渠道,联络了几位在临安地界手眼通天、亦正亦邪的江湖魁首。
他们的人马已在寺外密林深处布下第二道罗网,专司拦截捕杀可能侥幸逃脱的漏网之鱼。”
祁玄戈微微颔首,目光投向山下那条在暮色中若隐若现、蜿蜒曲折的山路尽头,声音低沉,带着金铁交鸣般的质感:“饵已放出,网已张开。现在,只待……蛇出洞了。”
山风呜咽得更加凄厉,卷起漫天枯叶盘旋飞舞。古寺死寂,连鸟兽都似乎预感到了不详,远远避开。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重压迫感,仿佛连时间都在这肃杀的氛围中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