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海的风波在祁玄戈笨拙却真挚的亲吻和林逐欢甜蜜的安抚中悄然平息。
在杭州府又盘桓了一日,处理完几桩琐碎的交接事宜,返京的车队终于再次启程。
越靠近京畿,官道越是平坦宽阔,车马行人亦越发稠密。
江南温软的山水渐渐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北方开阔的田畴和略显粗粝的风物。
初夏的阳光已带了几分灼热,透过车窗纱帘,在车厢内投下晃动的光斑。
林逐欢倚在软垫上,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那枚冰凉的玄铁指环。
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村庄,掠过那些在田间辛勤劳作的农人身影,掠过道旁郁郁葱葱的树木,掠过远处起伏的青色山峦,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
这里,终究不是江南了。
车驾行至一处岔路口,前方官道旁竟自发聚集了数十名当地百姓,扶老携幼,翘首以盼。
为首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老里正。
“停车。”林逐欢吩咐道。
车驾缓缓停下。林逐欢与祁玄戈先后下车。
“侯爷!国公爷!”老里正带着乡民们颤巍巍地便要下拜。
“老人家快请起!”林逐欢快步上前,稳稳扶住老里正的手臂,阻止他行礼,“诸位乡亲,这是何故?”
老里正激动地看着眼前这两位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贵人,浑浊的老眼含着泪光:
“小老儿是前面张家庄的里正。听闻侯爷和国公爷回京必经此地,我们……我们几个村子的乡亲,特意在此等候,想给二位恩公磕个头!”说着又要拜下。
“万万不可!”林逐欢连忙阻止,祁玄戈也上前一步,无形的气场让激动的乡民们安静下来。
“侯爷,国公爷!”老里正声音哽咽,“前年大旱,去年蝗灾,要不是朝廷……是您二位在江南理政,让南边的救命粮能及时运过来,我们这几个村子,早就饿死一大半人了!
我们听说您在江南又治水又除贪官,救活了无数百姓……您二位是我们的大恩人啊!”
他身后,许多经历过饥荒的老人妇孺都抹起了眼泪。
“是啊,恩公!”
“活菩萨啊!”
“一路平安!”
质朴而充满感激的呼喊此起彼伏。几个半大的孩子捧着自家攒下的鸡蛋、新摘的瓜果,怯生生地想往前递。
林逐欢看着这一张张饱经风霜、写满真诚感激的脸庞,心中暖流涌动,鼻尖微微发酸。
江南的万民相送固然震撼,而在这远离江南、靠近京畿的地方,竟也有百姓记得他们的微末之功,自发前来相送,这份情谊,更显珍贵。
祁玄戈冷硬的面容也柔和了几分,他看着这些百姓,仿佛看到了朔方那些淳朴的边民。
他微微颔首,沉声道:“分内之事,乡亲们不必挂怀。”
林逐欢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对着乡亲们拱手,朗声道:“多谢乡亲们盛情!本侯与国公,受之有愧。保境安民,乃臣子本分。
看到乡亲们安居乐业,便是对我二人最好的报答!这些心意,”
他指了指那些鸡蛋瓜果,“还请收回,留给孩子老人补身子。天热,大家早些回去,莫要在此久站。”
他言辞恳切,态度谦和。百姓们见他坚持不收,又是感动又是不安。
老里正颤巍巍地从身后一个壮实汉子提着的鱼篓里,摸出几个乌黑发亮、沾着新鲜水珠的菱角,用干净的粗布帕子仔细包好,双手捧到林逐欢面前:
“侯爷,国公爷,这是我们村水塘里新起的菱角,不值什么钱,就是一点新鲜意头,求您二位尝尝鲜!也算我们的一点心意,盼恩公们……平平安安,顺顺当当!”
看着老人手中那包朴实无华却饱含深情的菱角,林逐欢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他想起了西湖月下,想起了江南市集……这菱角的滋味,仿佛还带着江南的水汽与荷风。
这一次,他没有拒绝。
他郑重地双手接过那包还带着水汽和泥土气息的菱角,指尖触碰到老人粗糙的手掌,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情谊。
他对着老里正,也对着所有乡亲,深深一揖:“逐欢与玄戈,谢过乡亲们厚意!此物,我们收下了。”
祁玄戈也在一旁,对着众人,微微抱拳。
车队在百姓们依依不舍的目光和祝福声中再次启程。
林逐欢捧着那包菱角坐回车内,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菱角特有的清香在车厢内弥漫开来。
他拿起一个,用随身的小刀熟练地劈开外壳,露出里面雪白的菱肉。
自己先尝了一块,还是那股清甜脆嫩的味道。
他又劈开一个,将雪白的菱肉递到一直沉默看着他的祁玄戈嘴边。
祁玄戈张口接了,慢慢咀嚼着。江南水乡的滋味在口中化开,带着百姓质朴的情意。
“江南的菱角,京畿的百姓……这天下,终究还是好人多。”林逐欢看着窗外渐渐远去的、仍在挥手的身影,轻声感慨,语气带着一丝离别的怅惘和满足。
祁玄戈握住他拿着菱角的手,将他拉近自己身边。
林逐欢顺势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车厢的轻微颠簸和身边人令人心安的体温与气息。
“舍不得?”祁玄戈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林逐欢垂落的一缕墨发。
“嗯。”林逐欢在他肩窝里蹭了蹭,声音有些闷,“江南……有我们同生共死的记忆,有万民相送的盛情,有西湖的月,有市集的烟火……”
还有你我抒情的庭院。他在心里默默补充道,“这一回去,朝堂之上,怕是再无这般畅快淋漓、为民请命的痛快事了。等着我们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算计和倾轧。”
祁玄戈揽着他腰的手臂收紧,下巴轻轻蹭了蹭他的发顶,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无论在哪,无论何事,我在。”
简单的六个字,却比任何承诺都更有力量。
林逐欢心中那点离愁别绪,在他沉稳的怀抱和话语中渐渐消散。
他睁开眼,仰头看着祁玄戈线条冷硬的下颌,伸手抚平他微蹙的眉心,眼中重新燃起狡黠而明亮的光芒:
“是啊,有祁将军在,龙潭虎穴,又有何惧?只是……”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指尖滑到祁玄戈紧抿的唇上,轻轻点了点。
“回了京,将军这动不动就捏碎杯子、打翻醋坛子的毛病,可得收敛些。不然,我那点俸禄,可不够赔人家丁大家的定窑瓷盏。”
祁玄戈被他撩拨得耳根发热,抓住他作乱的手,低头惩罚性地在他唇上重重啄了一下,眼神幽深:“只要你离那些温润如玉、学识渊博的公子远点,我的杯子……很结实。”
林逐欢忍不住笑出声,车厢内萦绕着轻松而甜蜜的气息。
菱角的清香,混合着彼此的气息,将这小小的空间填满。
车窗外,北方的田野向后飞驰,而车内,两颗心紧紧依偎,共同驶向那风云诡谲的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