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谷内，临时辟出的静室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和一种无声的沉重。
莫先生以金针封住了林逐欢几处要穴，暂时压制住“蚀骨散”的蔓延。
然而，这仅仅是权宜之计。
每日，林逐欢都需要喝下莫先生精心调配的、以千年雪参和赤阳灵芝为主药的汤药，用以温养被阴毒侵蚀的脏腑，延缓毒性深入骨髓的速度。
药效似乎起了作用，林逐欢的低热退去了一些，精神也略有好转，能靠着软枕与祁玄戈说说话，甚至偶尔还能开两句玩笑。
但祁玄戈知道，这只是表象。那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并未消失，林逐欢的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
每一次看到林逐欢因隐痛而微微蹙起的眉头，祁玄戈的心就如同被钝刀反复切割。
莫先生每日除了为林逐欢施针、诊脉、调整药方，其余时间便将自己关在药庐里，翻阅着堆积如山的古籍残卷，眉头从未舒展。
他尝试着配出各种解毒药方，但“蚀骨散”的阴狠刁钻远超想象，常规的解毒之法根本无效。
祁玄戈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日夜啃噬着他的心脏。
他无法忍受看着林逐欢的生命力一点点流逝，而自己却只能束手无策地等待那最终的结局！
莫先生那句“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盘旋。
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在他心中破土而出，迅速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以身试药！
既然常规方法无效，那便用非常之法！
莫先生调配的那些药方，许多都含有剧毒之物，以毒攻毒！
既然无人敢试，那便由他来！他的身体经历过战场淬炼，远比逐欢强韧！若他能试出有效的方子……哪怕只有一线希望！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便再也无法遏制。祁玄戈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林逐欢和莫先生。
他开始暗中留意莫先生废弃的药方，记住那些被否定的、药性猛烈、风险极大的配伍。
他不懂药理，但他知道，莫先生放弃它们，是因为毒性太烈，病人承受不住。但他祁玄戈，可以！
机会很快来临。一日午后，莫先生为林逐欢施完针，又去药庐钻研古籍。
林逐欢服药后沉沉睡去。祁玄戈守在榻边，确认他睡熟后，悄无声息地起身，潜入了弥漫着浓郁草药气息的药庐。
药庐内光线昏暗，桌上摊开着几张墨迹未干的药方，旁边散落着几味被挑拣出来的、散发着危险气息的药材：颜色暗紫的“断肠草”根须、腥红如血的“赤蝎粉”、漆黑如墨的“乌头霜”……
这些都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祁玄戈的目光扫过那些药方，最终落在一张被墨汁涂抹了大半、但关键几味药材名称尚能辨认的方子上。
他记住了那几味主药的名字和旁边标注的份量。
他不懂君臣佐使，但他要试的，就是最烈的那条路！
他如同最精密的机器，凭借强大的记忆力和决绝的意志，迅速而无声地在药柜中找出对应的药材。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在药庐角落一个闲置的小药炉上，亲自生火，按照记忆中的份量，将那些剧毒药材投入药罐中。
黑色的药汁在罐中翻滚，散发出一种混合着奇异甜香和致命腥气的味道。
看着那翻滚的药液，祁玄戈眼中没有一丝犹豫，只有近乎疯狂的决绝。
他端起药碗，滚烫的药汁灼烧着指尖，刺鼻的气味直冲脑门。
他没有丝毫停顿，仰起头，将那碗漆黑如墨、足以毒死数头猛虎的剧毒药汁，一饮而尽！
火辣！剧痛！
药汁入喉的瞬间，如同吞下了一团烧红的烙铁！
剧烈的灼烧感从咽喉一路蔓延至胃腹！
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绞痛猛地爆发！仿佛有无数把钢刀在腹内疯狂搅动！
“呃！”祁玄戈闷哼一声，高大的身躯瞬间佝偻下去！
他死死捂住腹部，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冷汗如同暴雨般滚落！
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开始出现诡异的色彩斑点！喉咙里涌上浓重的腥甜！
他踉跄着扶住墙壁，指甲深深抠进粗糙的土坯里，强忍着不发出声音惊动他人。
剧痛如同汹涌的浪潮，一波强过一波地冲击着他的意志！
他咬紧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来，身体因极致的痛苦而剧烈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感觉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之时，腹内的绞痛似乎达到了顶峰，随即猛地一松！
“哇——！”一大口粘稠的、带着刺鼻腥味的黑血，从他口中狂喷而出！
溅落在药庐冰冷的地面上，触目惊心！
随着这口毒血喷出，那撕心裂肺的绞痛奇迹般地缓解了大半，只剩下阵阵抽搐般的余痛。
祁玄戈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湿透冰冷。
他看着地上那滩黑血，嘴角却扯出一个极其难看、却又带着一丝希冀的笑容。
没死……他，他熬过来了！这药……或许真的有用？
他挣扎着清理掉地上的污血，又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才拖着虚浮的脚步，强作镇定地回到静室。
林逐欢还在沉睡。祁玄戈坐在榻边，看着他恬静的睡颜，感受着体内残留的剧痛和虚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只要有一丝希望，哪怕让他尝遍世间万毒，他也甘之如饴！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
祁玄戈的身体底子再好，也经不起连续数日服用剧毒药剂的摧残。他刻意避开林逐欢，却瞒不过莫先生的眼睛。
这天，祁玄戈再次悄悄配好一副药性更为猛烈的毒剂。他刚将碗送到唇边，静室的门“砰”地被推开！
“你在干什么？！”林逐欢惊怒交加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他不知何时醒了，或许是心有所感，竟强撑着找了过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祁玄戈手中那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漆黑药汁！
祁玄戈身体一僵，下意识想藏起药碗。
“给我！”林逐欢扑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气突然大得惊人！
他看清了碗中那令人心悸的色泽，也闻到了那刺鼻的腥甜毒气！
联想到这几日祁玄戈异常的苍白、眼底的疲惫和偶尔流露出的痛苦神色，一切瞬间明了！
“祁玄戈！你这个疯子！”林逐欢目眦欲裂，声音因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尖锐颤抖！他猛地夺过药碗，狠狠摔在地上！“啪嚓！”
药汁四溅，在地面腐蚀出滋滋的白烟！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这是毒！剧毒！你会死的！你会死的！”
林逐欢死死抓住祁玄戈的衣襟，用力摇晃着他，泪水汹涌而出，“谁让你试药的？！谁让你这么做的？！我不要你这样！我不要你拿命来换！”
祁玄戈看着他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看着他汹涌的泪水，心如同被撕裂般剧痛。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感觉喉头再次涌上一股腥甜。
“噗——！”又是一口暗红的血，从他嘴角溢出！这一次，他再也压制不住！
“玄戈！”林逐欢的叫喊瞬间变成了惊恐的尖叫！
他手忙脚乱地扶住祁玄戈摇摇欲坠的身体，看着他惨白的脸和嘴角刺目的血迹，巨大的恐惧瞬间将他淹没。
莫先生闻声赶来，看到地上的药渍和祁玄戈呕血的样子，瞬间明白了。
他脸色铁青，迅速上前为祁玄戈诊脉，又检查了他的舌苔和眼底，厉声道：“胡闹！你简直是胡闹！断肠草！乌头霜！赤蝎粉！这些都是见血封喉之物！你……你不要命了？！”
祁玄戈靠在林逐欢怀里，虚弱地喘息着，却固执地看着莫先生，眼神依旧带着不肯熄灭的执拗：“先生…我…我没事…这药…似乎…有点用…”
“有用个屁！”莫先生气得胡子都在抖，“那是你身体强横硬扛下来的！再来一次，神仙也救不了你！你这是饮鸩止渴！是嫌自己命长吗——？！”
林逐欢紧紧抱着祁玄戈，听着莫先生的怒斥，感受着怀中身体的冰冷和颤抖，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低下头，将脸深深埋在祁玄戈的颈窝，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无尽的恐惧和心疼：“疯子…祁玄戈，你这个蠢疯子……你要是敢死…我就……”
祁玄戈艰难地抬起手，抚上林逐欢满是泪痕的脸颊，指尖冰凉，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不会死…我答应过…要陪你…一辈子的…”
两人在药庐冰冷的地上紧紧相拥，一个呕血虚弱，一个泪流满面。
绝望与疯狂交织，深情与恐惧缠绕。
莫先生站在一旁，看着这对在绝境中挣扎的爱侣，重重地叹了口气，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