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云寺的山门在陈怀夏身后“吱呀”合上，像是张巨口将阳光彻底吞噬。
大殿前的香灰在穿堂风里打着旋，卷起的细灰钻进鼻腔，带着股陈年腐朽的味道，呛得他忍不住咳嗽。勘探铲在掌心转了半圈，铲头的符号与老僧胸口的龙纹遥遥相对，金光与黑气在空气中撞出细碎的火花。
“妖孽敢尔！”陈怀夏将东北汉子的暴烈吼出来，勘探铲带着风声劈向最前面的老僧。这一铲用了十足的力气，本以为会听到骨骼碎裂的声响，没想到铲头却像劈进了棉花里，悄无声息地陷进老僧的袈裟里。
老僧脸上的诡异笑容突然扩大，青黑色的血丝爬满眼球：“血玉守护者……果然有几分蛮力。”他抬手抓住铲柄，冰冷的指尖刚碰到金属就冒出白烟，“可惜啊，这镇魂符早就被阴气蚀透了。”
陈怀夏猛地抽回勘探铲，铲头的金光已经黯淡下去，符号边缘渗出黑丝。他这才发现寺庙的梁柱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裂痕里塞满了青黑色的絮状物，凑近了看竟像是无数细小的锁链，正随着老僧的话语微微蠕动。
“咔哒、咔哒”的念珠声突然密集起来，那些静坐的僧人同时站起身，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他们的袈裟下渗出黑水，滴落在蒲团上，瞬间将布料腐蚀出洞。最年轻的那个僧人转过脸，陈怀夏突然认出他是慈云寺的小沙弥，去年还笑着给他递过茶水。
“小师父？”陈怀夏的声音顿了顿，东北话里难得带了丝犹豫。小沙弥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青黑色，嘴角裂到耳根，露出尖细的獠牙：“施主……来陪我们……守地宫呀……”他的手指指向大殿深处，那里的地砖缝里正冒出青黑色的雾气。
怀里的血玉碎片突然发烫，陈怀夏掏出布包，最大的那块碎玉正对着大殿供桌闪烁红光。供桌上的香炉后面，隐约有个暗门，门环上雕刻的龙纹与血玉裂痕完全吻合。林砚说的地缝入口，竟然藏在慈云寺的地宫！
“想找地宫入口？”老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供桌旁，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串骷髅头念珠，“得先过老衲这关！”他将念珠往地上一摔，骷髅头瞬间化作黑烟，在大殿中央聚成条青黑色的巨蛇，吐着分叉的信子朝陈怀夏扑来。
陈怀夏侧身躲过，巨蛇撞在立柱上，裂痕里的锁链被震得哗哗作响。他趁机往大殿深处跑，靴底踩过地上的黑水，留下串冒着白烟的脚印。供桌后面的暗门果然没锁，轻轻一推就露出个黑黢黢的楼梯，往下延伸的黑暗里传来锁链拖动的声响。
“往哪跑！”小沙弥带着其他僧人追上来，他们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透明，青黑色的雾气从七窍里往外冒。陈怀夏反手将勘探铲插进楼梯扶手，铁铲与木头摩擦的火花暂时挡住了追兵，他趁机钻进地宫入口，身后传来巨蛇愤怒的嘶吼。
地宫比想象中宽敞，青石板铺就的地面布满青苔，踩上去湿滑得很。墙壁上挂着长明灯，灯油不知是什么做的，燃烧时发出股甜腻的香气，闻得久了让人头晕目眩。
陈怀夏掏出火柴点燃随身携带的火把，火光里隐约能看见两侧摆放着无数石棺，棺盖缝隙里渗出青黑色的液体。
“这是金兵的殉葬坑。”陈怀夏想起林砚笔记里的记载，金兀术当年为了镇住地缝邪祟，杀了上千俘虏殉葬。他用勘探铲撬开最近的一具石棺，里面的尸骨早已发黑，胸腔里插着块青铜令牌，上面的龙纹与阿禾家的令牌一模一样。
血玉碎片突然腾空而起，在火把的光晕里旋转起来。最大的那块碎片飞向石棺里的青铜令牌，两者接触的瞬间爆发出红光，石棺里的尸骨突然坐起身，空洞的眼窝里燃起青绿色的火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起尸了！”陈怀夏往后退了三步，东北山林里听老人们讲过的鬼怪故事此刻全都涌上心头。他举起勘探铲对准尸骨，却发现对方并没有攻击他，而是缓缓站起身，朝着地宫深处走去。石棺里的青铜令牌化作光点，融入血玉碎片之中。
越来越多的石棺开始震动，里面的尸骨相继坐起，排着队往地宫深处移动。它们的步伐整齐划一，青绿色的火焰在眼窝里跳动，照亮墙壁上雕刻的壁画——金兵将俘虏推入地缝，血玉被当作祭品扔进黑暗，裂缝里伸出无数只青黑色的手……
“原来如此。”陈怀夏终于明白，血玉根本不是镇邪之物，而是邪祟用来吸收精血的媒介。林哲研究的镇邪谱，其实是唤醒邪祟的仪式！他握紧怀里的血玉碎片，林嫚砚的长发在火光里微微飘动，像是在指引方向。
地宫尽头的石壁上有个巨大的裂缝，正是民国三十年他和林砚发现的地缝。裂缝周围缠绕着无数粗壮的锁链，锁链上刻满了符文，却早已被青黑色的雾气腐蚀得面目全非。裂缝深处传来规律的心跳声，每跳动一下，地缝就扩张一分，青黑色的雾气也随之变得浓稠。
“来得正好。”裂缝上方传来熟悉的声音，陈怀夏抬头一看，惊得手里的火把差点掉在地上。林哲正站在裂缝边缘的高台上，穿着件深蓝色的马褂，手里捧着个青铜匣子，里面盛放的正是血玉缺失的那小块碎片！
“林叔？您怎么在这？”陈怀夏的声音发颤，他从未想过林嫚砚的父亲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想过对方竟然持有血玉碎片。三年来林家对外宣称林哲去了关内，原来他一直躲在慈云寺的地宫！
林哲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白已经完全变成青黑色：“怀夏？来得正好，就差你手里的碎片了。”他打开青铜匣子，里面的血玉碎片发出诱惑的红光，“只要凑齐血玉，打开地缝，就能获得永生。”
“您疯了！”陈怀夏终于明白所有真相，林哲为了所谓的永生，不仅牺牲了儿子林砚，还利用女儿的精血养玉，“嫚砚已经……已经被血玉吞噬了！”东北汉子的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举起勘探铲就冲了过去。
林哲轻轻挥手，裂缝周围的锁链突然活了过来，像蛇一样缠向陈怀夏。“傻孩子，”他的声音变得飘忽，像是有无数人在同时说话，“嫚砚没有死，她会和我一起获得永生。”青铜匣子里的血玉碎片飞出，与陈怀夏怀里的碎片在空中相撞。
红光瞬间填满整个地宫，所有石棺里的尸骨同时跪倒在地，朝着地缝方向叩拜。陈怀夏被红光包裹，感觉身体正在变得透明，血玉碎片在他掌心拼合成完整的玉身，中间的裂痕里渗出金光，隐约能看见林嫚砚的脸在玉身里沉睡。
“嫚砚！”陈怀夏伸出手想要触摸玉身里的人影，却被林哲一把推开。对方抓住血玉举向地缝，裂缝深处的心跳声突然加速，无数青黑色的手臂从黑暗里伸出，朝着血玉抓来。
“时辰到了！”林哲的脸上露出狂热的笑容，青黑色的雾气从他七窍里喷涌而出，“让邪祟重见天日，让林家永垂不朽！”他的身体正在与地缝里的雾气融合，渐渐变得面目全非。
血玉突然剧烈震动，裂痕里的金光越来越亮。林嫚砚的轮廓在玉身里渐渐清晰，她睁开眼睛，伸出手穿过玉身握住陈怀夏的手腕。熟悉的温度透过血玉传来，陈怀夏感觉眼眶一热，三年来的思念和愧疚在这一刻化作泪水滚落。
“怀夏，毁掉血玉基座！”林嫚砚的声音透过血玉传来，带着微弱的颤抖，“地缝下面有块盘龙石，那才是邪祟的真正源头！”她的手指指向地缝边缘的石台，上面雕刻的龙纹正在吸食血玉的红光，变得越来越清晰。
陈怀夏刚要冲向石台，林哲突然从雾气里伸出手抓住血玉：“不准动我的宝贝！”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变成青黑色，无数锁链从体内穿出，将血玉牢牢捆住。地缝深处传来震天的咆哮，最大的那个黑影正在顺着裂缝往上爬，巨大的头颅已经露出黑暗。
“快！”林嫚砚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血玉的金光正在被黑影吞噬，“用勘探铲……铲头有林家血脉……”陈怀夏这才想起林砚的话，这把勘探铲是林家家传之物，用林氏祖坟的桃木心打造，专克邪祟。
他举起勘探铲，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盘龙石砸去。铁铲与石头碰撞的瞬间，地宫里爆发出刺眼的金光，所有青黑色的雾气都在尖叫着消散。林哲发出痛苦的嘶吼，身体在金光中寸寸碎裂，最后化作黑烟被地缝吸了进去。
盘龙石被砸出道裂痕，地缝的扩张终于停止。血玉从林哲的残骸中飞出，落回陈怀夏怀里，玉身里的林嫚砚轮廓变得越来越清晰，几乎要破玉而出。陈怀夏紧紧抱住血玉，感受着里面传来的心跳，与自己的心跳渐渐重合。
地宫开始剧烈摇晃，石棺接二连三地倒塌，墙壁上的裂缝越来越大。陈怀夏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抱着血玉往入口跑。路过那些尸骨时，发现它们已经恢复平静，重新躺回石棺，青铜令牌在棺盖缝隙里闪着微光，像是完成了使命。
刚冲出地宫入口，就看见慈云寺的大殿正在坍塌。青黑色的巨蛇在废墟里挣扎，很快被阳光晒得化作黑烟。老僧和僧人们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只有满地的骷髅头念珠证明刚才的激战并非幻觉。
跑到蔡家沟的沟口时，陈怀夏回头望去，慈云寺已经变成片废墟，青黑色的雾气从瓦砾堆里往外冒，却被阳光阻挡在沟底，无法蔓延。拉林河方向传来沉闷的巨响，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沉入水底，涛声渐渐恢复平静。
怀里的血玉突然发出温暖的红光，陈怀夏小心翼翼地打开手掌，最大的那块碎片裂开，里面缓缓走出个半透明的人影，正是林嫚砚！她穿着民国三十一年那件浅蓝色的旗袍，头发上还别着他送的梅花发卡，正笑着朝他伸出手。
“嫚砚！”陈怀夏的声音哽咽，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指尖，却穿过了道温暖的光膜。林嫚砚的身影在红光中渐渐变得真实，只是脚还没有完全离开血玉碎片：“怀夏，我还不能完全出来，地缝里的邪祟源头没被彻底毁掉。”
她指向珠尔山东山坡的方向，那里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青黑色的雾气正在聚集：“爹虽然死了，但他唤醒的邪祟王还在沉睡，金兀术的点将台下面……藏着真正的镇邪谱。”血玉碎片突然剧烈震动，林嫚砚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快走！林砚的阵法快撑不住了！”
陈怀夏握紧重新变得滚烫的血玉，看着林嫚砚的身影再次融入玉身。他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金兀术的点将台不仅是地脉枢纽，还藏着彻底消灭邪祟的秘密。只是当他转身望向珠尔山时，发现乌云聚集的方向，隐约有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山顶，正朝着慈云寺的方向挥手，那身影的轮廓，分明是本该困在阵法里的林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