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大厅的祭坛上,林嫚砚刚撑着雕花栏杆站稳,没一会儿便觉胸口坠着块浸了水的青石,沉得连呼吸都发紧,每吸一口气都像要扯动肋骨下的邪痛。
厅顶的烛火被邪风吹得摇晃,映得血玉的金光忽明忽暗,像被狂风卷过的烛苗,跳了几下后竟蔫蔫地暗下去,只剩圈微弱的光晕贴在玉身,连脚边祭坛的石阶都照不亮了。
那些深绿色的纹路更凶了,像活过来的藤蔓顺着肋骨往心脏爬,痒意裹着刺痛钻进骨髓,疼得她牙床打颤,眼前阵阵发黑。连不远处陈怀夏焦急的脸都成了模糊的影子,她只能下意识攥紧他先前递来的平安符,指节泛白,符纸边缘被汗水浸得发皱,上面的朱砂符文却依旧透着淡淡的红光。
“我来撑住这股劲!”青铜面猛地跨步上前,掌心贴在林嫚砚汗湿的后背。
她指尖泛着淡红,镇邪血脉的气流顺着林嫚砚的衣襟钻进去,像条温吞的暖蛇缠上血玉的金光。
两股力量在金色轨道里拧成绳,往母石碎片裹去。先前泛着油腻光泽的邪水纹路,此刻竟像正午太阳下的蜡油,顺着碎片边缘往下淌,滴在祭坛石板上发出“滋啦”的轻响,冒出细小的黑烟。
露出的石芯泛着冷白光泽,上面刻着几缕模糊的星痕,凑到青铜面腰间的令牌旁时,星痕突然亮了亮,与令牌纹路隐隐相合,像两把能拼在一起的钥匙,连空气里的邪味都淡了几分。
剑霄道长在西大厅外围踏起罡步,桃木剑尖沾着朱砂,在地面画出蜿蜒的符纹。符纹落地即亮,红光顺着石缝往四周渗,在厅内形成半圈光带,连墙角的蛛网都被红光映得清晰。
云松道长捧着朱砂罐紧随其后,罐沿沾着暗红的粉末,他时不时往剑霄道长的桃木剑上添一勺朱砂,动作熟练:“道长,朱砂快不够了,剩下的只够画完最后半圈符纹。”
剑霄道长点头应着,手里的动作没停:“省着点用,重点画在门口和窗口,别让邪祟从缝隙钻进来。”
玄真道长则将三张清心符按在厅内的石柱上,符纸被邪风刮得“猎猎”作响,却像长了根似的粘在石面上,边角处还泛着淡淡的金光。
他又从怀里掏出几张黄符,叠成三角状塞进门缝:“这是‘封邪符’,能挡一阵低级邪祟,要是遇到厉害的,还得靠咱们的桃木剑。”
“引地脉活水!”剑霄道长一声低喝,桃木剑往地面狠狠一戳,石缝里立刻渗出清亮的水,顺着剑痕汇成细流,绕着祭坛转了个圈,在坛边积成浅浅一汪。
水汽裹着松枝的清香飘过来,林嫚砚打了个激灵,像是被冷水激醒般,咬着下唇又催出几分血脉之力,血玉的金光终于重新亮了些,在水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
她低头看着水面,恍惚间竟看到姥姥在古城门口张望的样子,眼眶瞬间红了,她不知道这一去昆仑墟,还能不能再见到姥姥和弟弟。
影尘寺的梆子声突然从西大厅的谷口门缝飘进来,是了然住持的夜巡梆子。一声慢一声快,在空寂的厅内撞出层层回声,驱散了几分阴森。
往常这时候,谷里该有早起的鸟叫,可今天只有梆子声孤零零地在厅内飘着,连虫鸣都没有。
第一声梆子刚落地,母石碎片便“咔嚓”一声裂了,碎块像冻硬的雪渣子,砸在祭坛的石板上发出脆响,溅起几点邪水。
黑色旋涡没了邪力支撑,化成一缕轻飘飘的黑烟,顺着西大厅的门缝往门外飘去,还没到门口就散了。
可大厅西北角那团始终没动的黑雾,却突然缩成拳头大的黑球,像只盯着猎物的小兽,贴着地面悄悄往林嫚砚垂落的衣角蹭过去,还没碰到就被血玉残留的金光烫得缩了缩,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林嫚砚眼前一黑,身体直挺挺往祭坛上倒。陈怀夏几乎是凭着本能扑过去,双臂稳稳接住她。
手指刚碰到她的胸口,便觉血玉凉得像块冰,比寒冬腊月的井水还要冷。
那些深绿色的纹路已经爬到心口,颜色浓得成了墨黑,比暗河底的淤泥还要沉,连她脖颈处的皮肤都透着股邪性的冷意,摸上去像贴了块冰。
他急忙把林嫚砚抱到旁边的石凳上,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声音发颤:“嫚砚,你醒醒,别睡!咱们还得一起回古城呢!”
“让让!都让让!”老郎中挤开围上来的人,快步上前时,药箱里的玻璃瓶在西大厅的石地上撞出“叮当”的响。
他手指搭在林嫚砚的腕上,又小心翼翼掀开她的衣领,指腹轻轻蹭过血玉的纹路。刚碰到就皱起眉头,指腹下的纹路竟在微微跳动,像有活物在里面钻:“邪劲已经渗到皮肉里了,再耽误下去,怕是要钻进骨头。”
他急忙从药箱里掏出个扁圆的玻璃瓶,里面装着泛着浅绿的清心草汁,瓶塞一拔,就飘出淡淡的草药香。
他往血玉的纹路处细细抹了点,只听“滋”的一声轻响,那些墨黑的纹路竟微微缩了缩。
可没一会儿,又像潮水似的慢慢伸展开,甚至比之前更宽了些,连周围的皮肤都透着淡淡的黑。
“这草汁只能拦一时,撑死不过三个时辰。要想根治,得去昆仑墟找镇邪泉,只有那泉眼的甘露,才能洗干净这钻骨的邪劲。去年我跟着采药人去过一次外围,那泉水连石头上的邪锈都能洗掉,喝一口还能清火气。”
青铜面听到“镇邪泉”三个字,突然摸向腰间的青铜令牌。
令牌是她小时候从父亲遗物里找到的,平时贴在身上温温的,此刻刚贴到掌心,便微微发烫,石芯上的星痕与母石碎片的纹路慢慢重合,像在纸上描了遍似的。
“之前跟黑袍人首领交手时,我听过他提过一嘴,”青铜面指尖划过令牌上的星痕,声音放得很轻,“他说镇邪泉藏在昆仑墟山脚的溪流源头,还说那泉眼通着地脉,邪祟沾着泉水能化了半条命。当时我还以为是瞎话,没当回事,现在看来是真的。”
她把令牌递到剑霄道长面前,“您看这星图,能不能算出具体的走法?别到时候绕了远路,耽误了嫚砚的时间。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咱们都对不起她之前为古城做的事。”
剑霄道长接过令牌,指尖轻轻划过星痕,又看了眼西大厅坛边还在缓缓流动的地脉水。水流顺着符纹的方向往东北走,在门口拐了个弯就不见了。
“地脉水往东南方向流,星图的指向也跟水流一致。顺着水流找,应该能摸到溪流的源头。”他顿了顿,又皱起眉头,“只是从黑风谷到昆仑墟,中间隔着片邪水沼泽,那地方凶险得很。去年有个猎户进去找猎物,最后只飘出来件染血的衣裳,衣裳上还缠着腐心草。里面不仅有藏在水草里的邪蛇,还有会缠人的腐心草,那草沾着皮肉就会往骨缝里钻,吸走人的气血,没半个时辰就能把人吸得只剩层皮,连骨头都能给你蚀了。”
话音刚落,西大厅西北角的黑球突然动了。它像条灵活的小黑狗,贴着地面往门口窜去,路过石柱时还蹭掉了玄真道长贴在上面的一张清心符。符纸落地的瞬间,就化成了灰烬,连风都吹不散。
“不好!这邪祟要跑出去报信!”云松道长立刻掏出桃木剑,剑尖带着红光往黑球刺过去。剑尖刚碰到黑球,就听“滋啦”一声,黑球化成一缕黑烟,顺着西大厅的门缝飘了出去,还带着股焦糊味。门外随即传来密集的傀儡嘶吼声,比之前围攻母石库时更凶,像有上百个傀儡往这边赶,连西大厅的地面都跟着微微震动,石缝里的地脉水都晃了晃。
陈怀夏抱着林嫚砚,手指轻轻抚过她苍白的脸颊,指腹能感觉到她细微的颤抖。那是疼的,也是怕的。
他声音带着难掩的发紧:“不能等了,嫚砚撑不了三个时辰。我跟青铜面、老郎中去寻镇邪泉,你们留在西大厅守住母石库。别让邪祟把母石碎片的邪力带出去,更别让它们往石头城子古城的方向去,那儿还有嫚砚的姥姥和两个孩子,槐安才刚会跑,经不起吓,槐生的身子还弱,要是被邪祟缠上,肯定扛不住。”
玄真道长点点头,从怀里掏出剩下的清心符。符纸叠得整齐,还带着淡淡的檀香,他分给身边的人时,特意多给了剑霄道长两张:“我们会在西大厅周围布上三重符阵,第一重‘清心阵’拦邪祟,第二重‘地脉阵’引活水,第三重‘硫磺阵’防傀儡。我已经让小徒弟去取硫磺了,一会儿撒在门口,傀儡踩上去就得化。就算有傀儡过来,也能拦上一阵。你们路上小心,要是遇到邪祟,就往影尘寺的方向退,了然住持手里有镇寺的铜钟,一敲就能震散邪祟,能护着你们。对了,影尘寺的后院还有间厢房,你们要是累了,还能在那儿歇脚。”
林嫚砚这时缓缓睁开眼,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她声音虚弱得像风中的棉絮,却紧紧抓住陈怀夏的衣袖,抓得很紧,指节都泛白了:“你……你别跟我去,黑风潭那边还得有人盯着。黑袍人首领肯定会去启动邪水阵,那潭水通着暗河,邪水流到古城,姥姥和弟弟就完了。你得去拦着他,别让他得逞。我跟青铜面、老郎中能行,你放心。”
陈怀夏蹲下身,把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想让她暖和些。他的脸还带着刚在西大厅外打斗的热气,能稍微驱散些她指尖的冷。
“我先送你到沼泽边,看着你跟青铜面、老郎中走稳了,再去黑风潭。”他声音放得很柔,像在哄孩子,“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冒险,也不会让古城出事。等咱们都完事了,就回古城吃姥姥做的贴饼子,再给槐安买他爱吃的糖糕,好不好?”
林嫚砚点点头,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滴在陈怀夏的手背上,烫得他心里发紧。她还想说些什么,却因为虚弱,只能轻轻“嗯”了一声。
老郎中从药箱里拿出个布包,里面装着足够用的清心草汁和几张止痛的膏药,递到青铜面手里时,还特意叮嘱:“路上每隔一个时辰,就给嫚砚抹一次草汁,别等她喊疼了再抹,疼的时候就晚了。要是她疼得厉害,就贴张膏药在她后腰,那膏药里加了麻沸草,能缓一缓。对了,要是遇到邪蛇,就把草汁往蛇身上泼,能驱蛇。我再给你们配点防沼泽瘴气的药,你们拿在手里,能防着点瘴气,那瘴气吸多了会让人头晕,还会产生幻觉。”
说着,他从药箱里掏出几包晒干的草药,分给青铜面和陈怀夏:“这是‘清瘴草’,闻着有点苦,但是管用。”
众人没再多说,各自收拾东西准备从西大厅出发。陈怀夏小心翼翼抱起林嫚砚,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还特意把外衫脱下来裹在她身上。外衫带着他的体温,能挡些风。
青铜面拿着令牌在前面引路,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怕走太快颠着林嫚砚,还顺手捡起地上的一根木棍:“这木棍能探路,沼泽里的坑多,别掉进去了。”
老郎中跟在身后提着药箱,脚步放得很轻,还时不时往林嫚砚那边看,怕她突然晕过去,手里还攥着包清心草,随时准备应急。
玄真道长和云松道长留在西大厅,已经开始布置符阵。
玄真道长拿着桃木剑在厅内地面画符,每画一笔都念着口诀,声音低沉:“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云松道长则把硫磺粉撒在符阵外围,撒得很匀,像在地上画了个圈,还在门口堆了个小土堆,把硫磺粉盖在上面:“这样傀儡踩上来,硫磺粉就能粘在它们脚上,烧得它们动不了。”
剑霄道长站在西大厅门口,望着逐渐亮起来的天色,眉头始终没松开。
东方的天空已经泛白,可谷里还是阴森森的,连鸟叫都没有。他总觉得,黑袍人首领不会轻易放弃,那团跑出去的邪祟肯定会去报信,这场危机,恐怕才刚刚开始。
他从怀里掏出个罗盘,指针在盘面上转了两圈,指着黑风潭的方向,心里隐隐不安,不知道陈怀夏能不能顺利赶到黑风潭,也不知道林嫚砚能不能撑到昆仑墟。
而黑风潭方向,黑袍人首领正站在潭边,手里拿着块母石碎片。碎片上的邪水纹路还在跳动,映得他的脸发黑,连眼睛都透着股邪性的红。
他望着潭水里翻涌的黑雾,嘴角勾起抹冷笑:“等抓了那两个纯阴血脉的孩子,用他们的血祭阵,这黑风潭的邪水,就能顺着暗河淹了石头城子古城。到时候,整个山谷都是我的,那些碍事的道士和村民,都得死!”
他身后的傀儡整齐地站着,手里拿着锁链,锁链上还沾着邪水,正等着他下令往古城方向去。
潭水里的黑雾越来越浓,已经快漫到岸边,连空气都透着股邪性的冷,潭边的草都被黑雾染成了黑色,一碰就化成了灰。
黑袍人首领又从怀里掏出个黑色的哨子,放在嘴边吹了吹,哨声尖锐,像鬼哭似的,没一会儿,远处就传来更多的傀儡嘶吼声,越来越近,像是有上百个傀儡正往黑风潭赶来。
他要集齐足够多的傀儡,等血祭阵启动时,让傀儡去屠城,一个活口都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