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联企业的账,算不清。
这不是个歇后语,却是很多行内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儿。
他说他的铁料是成本价,你说你的零件不挣钱。
钱去哪儿了,也没有人知道。
“钢材110磅,铁料90磅每吨确实有些过分了,他们的成本压不下来,凭什么要我们跟着受着?”
“我觉得可以谈谈把钢料压到100磅,铁料压到80磅或者85磅。”
“这样就好操作许多了。”
郭丰对钢铁厂当然不陌生,打交道的多了,对里面的门道也是摸到了些。
中都钢铁厂自从一年不如一年以后,生铁高炉大多停产,炼钢平炉也把产能压制到了最底线。
停产本身的代价就非常高,对于钢铁厂来说,每关一炉,都不亚于一次伤筋动骨。
但不关还不行,卖不出去,生产多少就亏损多少。
人家煤焦和铁矿的钱可不会让你欠着。
你要是生意红火,愿意赊账的排队找你,但你这都亏损卖不出去了,谁敢让你欠账?
现在钢铁厂主要的产能就是每年1650吨的钢材和少部分多余出来的生铁。
陈阳机械厂拿货价较正常价格偏低一些,但这并不能让人满意。
90磅每吨的生铁价格,110磅每吨的钢材价格。
相较正常出厂标价也就低了20磅每吨。
这点儿优势和人家大钢铁厂自有机械加工企业完全没得比。
这也一直是陈阳机械厂认为自己发展艰难的重要原因之一。
都怪钢铁厂。
郭丰当然不会像下面的人想的那么简单。
但这不是有青天大老爷来做主了吗?
只要说服漫平公司,钢铁厂有意见可以保留嘛!
说到底,我这也是为兄弟单位消化库存尽了一份自己的心力了。
“李总工说的不错,这是一条路子。回头我会打报告给漫平公司,请他们协调价格调整问题。”
其他人一看这也行?
自己解决不了,就解决别人?
“郭厂长,我觉得从订单量上着手也能有一定的作用。”
就像是打开了思路,一个穿着青灰色西服外套的中年男人也开口说道。
“说说看。”
“漫平公司下发的采购订单是1000个,按照这个订单量,即便做完,我们的工人可能才刚刚上手。”
“总货值不过千磅。折算进刚开始不熟练的浪费,还有一些其他影响,我们把成本做到8角到9角已经不错了。”
“哪怕是材料成本降下来,也不过是5分6分。”
“7角5分或8角,我们倒是可以不挣钱就按这个价出厂,但我想这肯定不是漫平公司愿意看到的。”
“如果我们可以说服漫平公司提高采购数量,我们就可以把成本压低到7角5分以下,到7角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能增添设备,6角也是可期啊。”
郭丰听到这个建议沉默了,作为一个机械厂,不想着在技术工艺上进步,上压原料方,下抻订货方。
是不是不太合适?
“在技术上,就没什么建议吗?”
这话问的不甘心。
不过在场的技术人员们,纷纷摇头。
这东西要啥技术啊?
简简单单,圈个铁皮,或用铸铁,再加几个铁棍儿就行了。
就算是有瑕疵都没啥大问题,煤泥混合物本身就有一定的自塑性。
只要做出来的蜂窝煤大体形状过得去,就行了。
最后在郭丰的坚持下,陈阳机械厂的技术团队还是在设计上找到了突破口。
把上方手柄部分截短一半,定位就是家用型号,搞什么舒适性啊?
浪费铁料。
弯弯腰又死不了人。
于是“陈煤1型蜂窝煤球机”就在陈阳机械厂技术团队的通力协作之下,诞生了。
在原有设计上,充分发挥了能省则省,不论死活的设计理念。
从修长条改成了矮胖墩儿。
这个胖当然不是用料扎实了,而是高度大幅度降低带来的视觉效果。
在汇集成产品设计生产定型报告中,陈阳机械厂把大篇幅内容都放在了生产制造和压低成本的难处上。
核心意思就几个,第一请求增加采购生产设备,第二请求协调钢铁厂提供的原料降价,第三请求增加订单量。
报告从漫平公司办公室到舒漫眼前,对于袁平搞的这个小玩意儿,她也只是顺手为之。
看了一下就转交给袁平,让他附嘱意见。
袁平看到报告上的定型图时有些奇怪,可能是绘图比例尺误差的问题,在这个简略图上虽然有详细尺寸数字,但袁平却对于其中的含义没什么概念。
只要能正常生产出来合格蜂窝煤球,就算是开发成功了。
对于陈阳机械厂的请求,袁平大笔一挥,一律通过。
难得下面这么积极工作,怎么也得支持支持。
协调钢铁厂为陈阳机械厂所供铁料从90磅每吨降低到80磅每吨,钢材成本从110磅每吨,降低到100磅每吨。
采购车床等加工设备,限额磅,主要用于枪械零部件加工支持。
提高蜂窝煤球机采购量致5000台。
另外,复文意见要求陈阳机械厂开展前期调研,准备中大型复杂钢铁机加工构件的预研工作。
整天在这些小零碎里抠抠搜搜,实在不符合袁平的要求。
所以他习惯性的给他们找了点儿奋斗方向。
在陈阳机械厂接到回复的时候,高兴的同时也有了更大的压力,早在收购刚达成时就有消息透露。
漫平公司在钢铁上下游产业上会进行大手笔动作,现在一次性拨付磅设备添置额度,相当于把现在的陈阳机械厂扩大了一小半。
而且看回复的语气,这只是毛毛雨,应付这次需求的。
什么叫中大型复杂钢铁机加工构件?
钢轨这算中大型,但不算复杂,手表座钟这种够复杂但也不算机械厂的业务范围。
锅炉,飞轮,车厢,轴承,机床,汽车……
想到这其中的含义,陈阳机械厂的技术人员们面面相觑。
这是我们能干的?
沉甸甸的压力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在陈阳机械厂为了生产任务喧嚣的时候,另外一份文件也由漫平公司的人事秘书递交给了中都钢铁厂的厂长魏新桥。
只是和机械厂那边的欣喜鼓舞不同,魏新桥接到的却是一封解职通知。
这个结果从年前第一笔股份收购协议达成就已经是注定了。
虽然他也在其中奔波周旋过,但一个职业经理人在股东层面的交易面前,得到的只有无用的宽慰。
他的最大支持者也只是铁路公司的一个股东而已。
在惨淡的业绩面前,能保住他体面的离开已经是多年情分的结果。
如果因为他个人的某些想法,影响到整个交易。
对方明确的警告他,最后的交易结果不会改变,改变的只有他本人的命运。
或许还有家人?
谁知道呢。
“这不是我的错!”
魏新桥不知道为什么会和眼前的人说这些。
嘴唇干裂的他就像快要溺死的鱼。
在这个熟悉的办公室里却已经不能给他提供一点儿喘息的空间。
最后也没有人和他说什么,哪怕是嘲讽都没有。
新到任的厂长黄志鸿送走漫平公司的人事秘书之后就在第一时间召集全厂职工。
正式宣告,中都钢铁厂迎来了黄的时代。
除了下面的职工还有些好奇的看着台上的新厂长慷慨激昂之外,管理层们却没有人感到意外。
在此前已经有不少人得到风声,甚至在坐的不少人本身就是刚到任不久。
一朝天子一朝臣,失败的苦果,可不止一个魏新桥能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