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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余里路程,对于常人而言或许需要跋涉数日,但在韩非那看似不疾不徐的步法引领下,常遇春一行人竟在次日午后,便已望见那片传闻中的幽谷。

一路行来,韩非并未再展露那惊世骇俗的武功,只是偶尔在义军们实在撑不住时,袖袍轻拂,便有一股温润醇和的内力渡入他们体内,暂缓伤痛,提振精神。这神乎其神的手段,更是让常遇春等人敬若神明,心中那点因韩非年轻外貌而产生的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只觉这位恩公定然是位驻颜有成的世外高人。

蝴蝶谷果然名不虚传。尚未入谷,便觉一股浓郁的药香混合着草木清气扑面而来,令人精神一振。谷口狭窄,仅容两三人并行,入得谷内,眼前却豁然开朗。但见奇花异草遍布,彩蝶翩跹飞舞,潺潺溪流穿谷而过,几间简陋却洁净的茅屋点缀其间,宛如世外桃源。

然而,这片祥和景象之下,却隐隐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咳咳……恩公,前面那间最大的茅屋,想必就是胡先生的居所了。”常遇春指着不远处,脸上带着些许忐忑。他身上的箭伤虽被韩非以真气暂时封住,但失血过多加上一路奔波,脸色依旧苍白。

“嗯。”韩非微微颔首,当先而行。

还未走近,便听茅屋内传出一个略显尖细、透着不耐烦的声音:“说了多少遍了!非明教弟子,不救!尔等便是跪死在这里,也休想老夫破例!速速离去,莫要扰了老夫清净,踩坏了我的药草!”

紧接着,茅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两个面带悲愤、相互搀扶的江湖客踉跄而出,其中一人臂膀乌黑肿胀,显然中了剧毒。他们回头恨恨地瞪了屋内一眼,终究不敢发作,颓然离去。

常遇春见状,心头更是一沉。

韩非却似毫无所觉,径直走到茅屋门前,并未立刻进去,而是目光扫过门口悬挂的一块木牌,上面以颇为娟秀的字体刻着两行字:“非明教不救,扰清净者逐。”

“倒是直接。”韩非评价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屋内之人显然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没好气地喝道:“又是什么人?看不见门口的牌子吗?非明教不救!听不懂人话?”

常遇春连忙上前,隔着门帘恭敬地道:“胡先生,在下常遇春,与一众兄弟乃是反抗元廷的义军,昨日遭鞑子伏击,伤亡惨重,恳请先生慈悲,施以援手!我等虽非明教弟子,但抗击暴元之心与明教无异……”

“义军?抗元?”屋内的声音带着一丝讥诮,“抗元的人多了,难道个个都要我救?规矩就是规矩!老夫立下的规矩,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破!再啰嗦,休怪老夫放药蜂蜇人了!”

常遇春还要再求,韩非却轻轻抬手,制止了他。他并未动怒,反而像是遇到了一个有趣的课题,缓步走入茅屋。

屋内陈设简单,最多的便是各式各样的药材、医书和制药工具。一个身着葛布长衫、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正背对着门口,在一排药柜前捣鼓着什么,想必就是“蝶谷医仙”胡青牛了。

“好一个‘规矩就是规矩’。”韩非开口,声音平和,却自带一种穿透力,“却不知胡先生这规矩,比之天地伦常,比之生老病死之道,孰大孰小?”

胡青牛猛地转过身,露出一张略显刻薄的脸,眉头紧皱,上下打量着韩非。见对方气度不凡,不似寻常求医者,他冷哼一声:“哼,又来一个牙尖嘴利的。老夫不管什么天地伦常,在这里,我的规矩最大!你又是何人?”

“在下韩非。”韩非自报姓名,目光平静地迎上胡青牛审视的眼神,“适才听先生言道,‘规矩就是规矩’,敢问先生,行医济世,首要之规是什么?”

胡青牛想也不想,傲然道:“自然是老夫定下的规矩!”

“谬矣。”韩非摇头,语气斩钉截铁,“行医首要之规,在于‘生命’本身。天地有好生之德,医道存济世之心。生命之重,高于一切人为设定的藩篱。你熟读医书,可知《黄帝内经》开篇《上古天真论》所言‘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度百岁乃去’,这‘道’与‘法’,所指为何?乃是天地自然运行之理,是维系生命存续的根本法则!你区区一个‘非明教不救’的教条,也敢凌驾于这生命大道之上?”

他这番话,并非单纯斥责,而是引经据典,直接胡青牛最引以为傲的医道根基。

胡青牛被这突如其来的诘问弄得一愣,尤其是韩非引用的《内经》之言,正是他烂熟于胸的内容,此刻被对方以这种方式解读,竟让他一时语塞,张了张嘴,没能立刻反驳。

韩非不等他反应,继续道:“再者,你口口声声规矩,可知‘法理’二字,重在一个‘理’字。理者,事物之规律,人情之通则。你立此规,其‘理’何在?是因明教弟子比旁人更值得救?还是非明教弟子便不配活命?若按此理,当年神农尝百草,救治万民,可曾问过对方是何教派?华佗刮骨疗毒,可曾因关云长非其亲故而拒之门外?”

“你……你强词夺理!”胡青牛脸皮涨红,他一生钻研医术,与人辩论多是围绕药性医理,何曾被人如此从“道”与“法理”的高度进行降维打击?他梗着脖子道:“老夫规矩已立,岂能朝令夕改?若今日为你破例,明日他人再来,老夫救是不救?这蝴蝶谷岂不成了菜市场?”

“规矩若不合理,便是恶法,恶法非法,破之何妨?”韩非语气转厉,目光如电,直刺胡青牛内心,“你固执于一条迂腐之规,见死不救,与持刀杀人者何异?不过是多了件‘规矩’的外衣罢了!此等行径,枉称‘医仙’,简直是玷污了‘医’字!”

“你!你放肆!”胡青牛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韩非,手指都在打颤。他成名以来,何曾被人如此指着鼻子骂“枉称医仙”、“玷污医字”?

旁边的常遇春等人听得是心惊肉跳,一方面觉得恩公说得太狠了,生怕胡青牛恼羞成怒彻底没戏;另一方面,又觉得字字在理,听得他们这些粗豪汉子也心潮澎湃。

就在这时,茅屋角落的一个小房间里,传来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那声音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听得人极不舒服。

胡青牛脸色微变,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拉不下脸。

韩非目光转向那房间,神念微动,已感知到里面有一个气息微弱、体内盘踞着一股极其阴寒毒力的少年。他心念一转,已知其身份。

“屋内那位少年,所中玄冥神掌之寒毒,阴损霸道,非寻常医术可解。”韩非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胡先生,你钻研医术,穷究病理,无非是想攻克世间疑难杂症。如今,外有义军壮士伤重待治,内有至寒奇毒侵蚀少年性命,这都是你验证医术、践行医道本心的机会。你却固守一条毫无道理的教条,将病人拒之门外,将难题束之高阁,这难道就是你追求的医道极致?你这‘医仙’之名,莫非只是用来孤芳自赏的摆设不成?”

这番话,可谓是诛心之论!既点破了他无法治愈张无忌寒毒的窘境,又将他引以为傲的医道追求与他的行为割裂开来,形成了尖锐的矛盾。

胡青牛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膛剧烈起伏。他看向韩非,又瞥了一眼门口那些伤痕累累、眼巴巴望着他的义军,再听到里间张无忌那令人揪心的咳嗽,脑海中闪过自己立志学医时的初心,与如今固步自封的状态……

“噗通”一声。

在常遇春等人惊愕的目光中,胡青牛竟一屁股坐倒在身后的椅子上,仿佛被抽干了力气,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沉默了许久,屋内只剩下张无忌微弱的咳嗽声和众人紧张的呼吸声。

终于,他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中充满了疲惫、挣扎,以及一丝……释然?

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韩非,声音沙哑地道:“你……你赢了。老夫……我……”他挣扎了一下,似乎那“我错了”三个字极为艰难,最终化作一句:“把……把受伤的人都抬进来吧。还有……里间那孩子,也请……请韩先生一并看看。”

此言一出,常遇春等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狂喜!

“多谢胡先生!多谢恩公!”众人连忙七手八脚,小心翼翼地将重伤员抬进屋内。

韩非看着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的胡青牛,知道这位固执的医仙,其心中那座名为“教规”的坚固堡垒,已被自己以“法理”为锤,生生敲开了一道裂缝。

他微微颔首,语气恢复了平和:“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医道之本,在于救人。胡先生能明此理,方不负‘医仙’之名。”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里间那个散发着阴寒气息的房间。

他知道,那里还有一个命运多舛的少年,在等待着他。

而胡青牛,坐在椅子上,望着韩非步入里间的背影,眼神闪烁,低声喃喃,语气中带着一丝尚未平息的郁闷,又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好奇与折服:

“韩非……韩非……这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怪物?讲道理比王难姑(其妻)下毒还狠……老夫这规矩守了十几年,竟被他几句话给……唉!”

他郁闷地抓了抓自己花白的头发,感觉自己坚守多年的某种东西,正在轰然崩塌,而一种新的、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似乎正在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