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叶的清晨,薄雾尚未完全散去,初升的阳光为村子镀上一层浅金。慰灵碑前,旗木卡卡西如同过去无数个清晨一样,静立在那里。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与碑上那几个刻骨铭心的名字一同沉浸在冰冷的寂静中。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宇智波鸦狩”那小小的刻痕,心底那片早已麻木的荒原,似乎又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渗出熟悉的钝痛。
突然,他身侧的空间毫无征兆地泛起涟漪,并非他熟悉的任何忍术波动,那是一种更柔和、更深邃的空间扭曲。卡卡西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后撤,苦无已然滑入手中,写轮眼瞬间开启,警惕地锁定那异常之处。
然后,他看到了。
如同梦境,或者说,如同最荒诞的幻觉。
四个身影,依次从那幽暗的、边缘闪烁着微光的入口中踉跄走出。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一头耀眼如火焰的红发......漩涡玖辛奈。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那双碧绿的眼眸却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与生机。紧接着,是扶着她、同样脸色虚弱却眼神锐利的波风水门。他那身熟悉的火影袍有些陈旧,却依旧挺括。
第三个,是野原琳。她看着卡卡西,嘴唇翕动,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混合着喜悦、悲伤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最后……
卡卡西的写轮眼死死钉在最后那个身影上。黑袍,没有那该死的螺旋面具,露出一张……既熟悉又陌生到令人心脏骤停的脸。交织的疤痕盘踞在曾经爽朗的轮廓上,肤色是不见天日的苍白。那只完好的眼睛低垂着,几乎埋进阴影里。
宇智波带土。
时间仿佛被冻结,又仿佛被疯狂拉长。卡卡西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退去,留下麻木的空洞。他的写轮眼不受控制地疯狂转动,视野里的一切都扭曲、旋转,唯有那张脸清晰得刺眼。
太高了。 这是第一个闯入卡卡西混乱脑海的、荒谬的念头。记忆中的带土,只比他略高一点,笑起来会露出虎牙,带着点傻气。而眼前这个人,身形高大,目测已超过一米八,站在那里,投下的阴影几乎能将现在的他完全笼罩。自己……似乎只到他腰间往上一点? 这种体型上的巨大差异,无声地诉说着三年时光的残酷流逝,以及……对方所经历的、他所无法想象的蜕变。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水门……老师?玖辛奈……大人?琳……?”卡卡西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的目光最终钉在带土身上......
“带……土……?”
卡卡西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从极远的地方飘来。他握着苦无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指节泛白。他想冲上去,想揪住对方的衣领质问他这一切是不是他做的,想问他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是这种方式活着……可他的脚像被钉在了原地。
他看着带土低垂的头,看着那只躲闪的、属于“宇智波带土”的眼睛,看着那张脸上交织的痛苦与麻木……三年前,琳温暖的笑容,鸦狩扑过来的身影,雷切贯穿身体的触感,带土保护所有人的模样,慰灵碑冰冷的温度,无数个在黑暗中惊醒的夜晚……所有的画面碎片般冲击着他的意识。
最终,所有的言语都堵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压抑的、近乎窒息的抽气。他只是站在那里,用那只猩红的写轮眼,一瞬不瞬地、贪婪又痛苦地,描摹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仿佛要将这三年的空白,连同所有的疑问与伤痛,一次性看尽。
“卡卡西……”水门开口,声音带着久未说话的沙哑,和一种深沉的疲惫,“我们……回来了。”
玖辛奈看着卡卡西那副仿佛见到鬼魂的样子,又看了看慰灵碑上自己的名字,心中一酸,强扯出一个笑容:“怎么,不欢迎我们吗,卡卡西?”
琳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向前一步,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而带土,自始至终都低着头,像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承受着卡卡西那混杂着震惊、愤怒、痛苦和巨大疑问的目光洗礼。
这里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巡逻的暗部。当暗部成员看到那四位“已故”之人活生生地站在那里时,引发的骚动可想而知。消息像野火一样,瞬间烧遍了木叶高层。
火影办公室内,猿飞日斩手中的烟斗“啪嗒”一声掉在桌上,烟灰洒了一身都浑然不觉。他猛地站起,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震惊与凝重。“立刻带他们来!最高机密!封锁消息!”他几乎是吼着下达命令,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志村团藏独眼眯起,拐杖重重顿地,心中瞬间闪过无数算计与惊疑。水户门炎和转寝小春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骇然与不安。
宇智波族地,富岳宅邸。
美琴正在庭院里晾晒衣物,阳光洒在她温柔的脸上,却驱不散眉宇间那缕经年不散的哀愁。鼬在一旁安静地练习手里剑,动作精准而沉稳,只是那双早熟的眼睛里,偶尔会掠过一丝对某个身影的思念。止水刚刚结束晨练,额角带着细汗,正笑着和鼬说着什么。
突然,一名族人急匆匆跑来,脸上带着激动乃至慌乱的神色,语无伦次地汇报了刚刚听到的、尚未证实的惊天消息——四代火影夫妇、野原琳,还有……宇智波带土,活着回来了!
“哐当——”美琴手中的木盆掉在地上,衣物散落一地。她脸色瞬间煞白,又猛地涌上一股不正常的潮红,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你……你说什么?水门和玖辛奈……带土……回来了?!”
富岳从屋内大步走出,眉头紧锁,族长的威严让他保持着表面的镇定,但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消息确切吗?”他沉声问,目光锐利。
“是……是从火影大楼那边传来的……暗部已经出动戒严了……”
止水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猛地看向慰灵碑的方向,又迅速看向美琴和鼬。一个荒谬而炽热的希望,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狂滋生——如果他们都能回来,那……鸦狩呢?那个同样被刻在碑上,悄无声息地消失的孩子呢?
鼬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他仰头看着母亲瞬间崩溃流泪的脸,又看向父亲紧蹙的眉头,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丝……不敢奢望的微光。
“鸦狩……”美琴喃喃着这个名字,泪水汹涌而出,“他们回来了……我的妹妹的孩子,鸦狩呢?他在哪里?他是不是也……”
她再也无法抑制,一把抱住身边的鼬,失声痛哭起来。那哭声里,是思念、绝望,以及在绝境中猛然看到一丝微光后,更深的恐惧,恐惧这微光唯独照亮了别人,唯独遗漏了她最想见到的那个孩子。
富岳看着痛哭的妻子和茫然无措的幼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那个他还没来得及弥补,甚至连一句温和话语都未曾给予的孩子……那个安静得让人心疼的孩子……如果连带土都能从那种绝境中生还,被人所救,那鸦狩他……是不是也有一线希望?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如同藤蔓般缠绕住他的心脏,带来窒息般的疼痛和悔恨。
“止水,”富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立刻去火影大楼打探消息!重点是……问清楚,有没有鸦狩的下落!”
止水重重地点了点头,身影瞬间化作一道残影,消失在庭院中。他的心跳得飞快,既有对同伴归来的喜悦,更有对那个黑发男孩下落的、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急切追问。
火影大楼,一间高度戒备的密室内。
水门、玖辛奈、琳和带土坐在一边,猿飞日斩、三位顾问以及闻讯赶来的卡卡西坐在对面。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水门尽可能简洁地叙述了他们的经历:被“鸦”所救,在名为“鸦之里”的异空间养伤,以及“鸦”揭露的关于黑绝冒充宇智波斑意志、蛊惑带土、推动月之眼计划的真相。他略去了不太重要的细节,只强调了“鸦”在关键时刻救下了他们。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水门的声音带着疲惫,但眼神依旧坚定,“‘鸦’放我们回来,是希望我们稳住木叶,同时……他认为带土的赎罪应该在这里开始。”他看了一眼自始至终如同失去魂魄般的带土。
玖辛奈紧紧握着水门的手,补充道:“那个‘鸦’……他很强大,也很神秘。他救了我们,但他似乎……另有所图。”她想起“鸦”关于“幼苗”和“养分”的言论,眉头微蹙。
“……他自称‘鸦’,是‘鸦之里’的主宰。”水门继续说道,眉头微锁,“在我们苏醒后,他简要告知了我们近三年外界的变化,包括……他曾在木叶活动,并与高层有过‘交易’。”他目光转向三代火影,“他似乎……对木叶的‘幼苗’,那些有潜力的孩子,有着超乎寻常的‘关注’。”
猿飞日斩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烟斗在指间缓缓转动:“……是的。我们之间的‘交易’……包括了他对木叶情报的单方面获取权,以及……他对特定‘天才’的……‘关注权’。”他没有细说“鸦”对止水、鼬乃至鸣人的那些“兴趣”和“宣言”,但在场的高层都心知肚明。
水门与玖辛奈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了然。原来“鸦”所说的“投资”与“苗圃”,并非空穴来风。他将他们送回,固然有稳定木叶的考量,恐怕也包含了确保他“看中”的“幼苗”能在相对安全环境下成长的意图。
琳低着头,轻声说:“他……其实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漠。他救了我,应该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代价?什么代价?”猿飞日斩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追问道。
琳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不太清楚,只是我的猜测,他的状态看起来一直不好。”
就在这时,密室的门被敲响。暗部队长低声汇报:“火影大人,宇智波止水求见,说是……奉族长之命,询问宇智波鸦狩的下落。”
室内瞬间一片死寂。
水门、玖辛奈和琳的身体同时一僵,脸上露出了复杂而痛苦的神色。带土猛地抬起头,那只独眼中充满了血丝和更深的愧疚,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卡卡西的心沉了下去,他看向水门,眼中带着最后的、微弱的希冀。
猿飞日斩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心,沉声道:“让他进来。”
止水快步走入密室,他甚至来不及向火影和顾问们行礼,目光就急切地扫过水门等人,最终定格在水门脸上,声音因为急促而有些发颤:“四代目大人!美琴阿姨和族长让我来问……鸦狩……宇智波鸦狩……他……他和你们在一起吗?他还活着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水门身上。
水门闭上了眼睛,脸上充满了痛苦和艰难。他缓缓睁开眼,迎上止水那充满渴望和恐惧的目光,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在场每一个关心鸦狩的人心上:
“抱歉,止水……鸦狩他……我们没能带他回来。”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聚说出下一个残酷事实的勇气。
“‘鸦’告诉我们……当他赶到神无毗桥战场时……只来得及救下琳。鸦狩他……为了保护同伴,已经……牺牲了。”
“他是……唯一的牺牲者。”
“轰——!”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止水耳边炸响。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那刚刚燃起的、炽热的希望之火,被这盆冰水彻底浇灭,只剩下彻骨的寒冷和虚无。
卡卡西默默地低下头,露出的那只眼睛里,最后一丝光芒也熄灭了。果然……还是不行吗……那个孩子,终究是永远留在了那个冰冷绝望的山谷。
密室内,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亡者归来带来的震动,终究无法掩盖那个永远缺席的、瘦小身影所留下的巨大空洞和永恒的悲伤。
接下来,就是关于宇智波带土的处置问题了。
......
密室内的气氛沉重得如同铅块。关于带土的处置,高层意见不一。团藏主张严格囚禁,扣留眼睛;水户门炎和转寝小春则认为需公开审判,以儆效尤。
一直沉默的卡卡西,在此刻抬起了头。他脸上的面罩拉得很高,只露出一双沉寂的眼睛。
“火影大人,三位顾问。”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关于带土的监视……请交由我来负责。”
众人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卡卡西继续道,逻辑清晰,仿佛在陈述一个任务报告:“第一,我拥有写轮眼,一定程度上可以制衡他的万花筒能力。第二,我了解他……过去的他,或许能更好地判断他此刻言行是否出自真心忏悔,还是另一种伪装。”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依旧如同石雕般的带土,声音低沉了几分:“第三……将他囚禁在暗部或根部,只会不断刺激他,甚至可能给那个潜藏的黑绝再次接触操控他的机会。而旗木宅邸相对独立,地处村子边缘,结界完善,利于监控,也……能最大程度减少外界干扰。”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他无法忍受带土刚从一个地狱中脱离,就立刻被投入另一个。他需要看着带土,需要确认这份“归来”的真实性,也需要……一个答案。一个只有他们两人之间,才能理清的、关于过去与现在的答案。
猿飞日斩深深地看着卡卡西,似乎看穿了他平静外表下的汹涌波涛。他沉吟片刻,又看向水门。水门微微点头,眼神复杂,带着理解与一丝担忧。
“……可以。”三代最终做出了决定,“宇智波带土,暂时由旗木卡卡西监管,居住于旗木宅邸。封印班即刻前往,设下最高等级禁锢咒符,限制其查克拉与空间能力。日常监视由卡卡西负责,暗部外围警戒,每日汇报情况。”
“是。”卡卡西垂首领命。
带土自始至终没有反应,仿佛他们讨论的对象与自己无关。只是在听到“旗木宅邸”时,他那空洞的独眼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投入死水潭的一颗微小石子,漾开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随即又迅速归于沉寂。
而在遥远的地底石窟深处,宇智波鸦狩早就赶到,血化身也早就被收起来,缓缓睁开双眼,眼底一片沉静的冰封。他感知到了木叶方向的骚动,也“听”到了那经由各种渠道传来的、关于他“死亡”的最终确认。
他轻轻抚过自己枯白的发梢,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弧度。
这样就好。
让“宇智波鸦狩”作为保护同伴的英雄死去,活在他们的记忆和怀念里。而活着的“鸦”将继续在黑暗中行走,背负着所有的秘密与罪孽,直到将那个黑色的阴影彻底撕碎。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黑色的斗篷,目光投向石窟入口的方向。黑绝,应该快回来了。自己又要开始原来的身份去进行新一轮的博弈。
(第八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