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四月，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湿润的、混合着泥土和花香的清新气息，与佛山那种带着陶瓷粉尘的工业燥热截然不同。我来昆明担任销售经理已经两个月，逐渐习惯了这里的节奏。阳光总是很好，天空是那种能涤荡人心的湛蓝，仿佛能把人从里到外都照得通透。
办事处的工作千头万绪，开拓市场、维护客户、团队建设，每一天都像上紧了发条。老爸林建国偶尔打来的电话，依旧是言简意赅的询问和指示，听不出情绪。老妈李娜则会悄悄在微信上问我吃住是否习惯，叮嘱我注意身体。至于苏琳……她的名字和影子，如同佛山雨季过后残留的一丝潮气，在昆明这明媚干燥的阳光下，正一点点被蒸发、淡化。分手后，我们彻底断了联系，听说她依旧保持着她的精致生活，并未有新的恋情。也好，互不打扰，是成年人之间最体面的告别。
四月中旬，按照总部的要求和云南地区经销商的发展需求，我决定去昆明的人才市场举办一场小型的招聘会，主要目标是招聘几名有潜力的业务员，派驻到各地市协助经销商开展工作。
人才市场里人声鼎沸，川流不息。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上，写着对未来的憧憬、焦虑和不确定。我们林氏陶瓷的展位不算显眼，但“林氏”这个品牌在行业内还是有一定吸引力，前来咨询和投递简历的人络绎不绝。
我坐在展位后，翻阅着一份份简历，偶尔抬头与应聘者简单交流。大部分面孔和经历都如同流水线上的产品，标准化，缺乏记忆点。直到——
“您好，请问这里是在招聘业务员吗？”
一个声音，像山涧的清泉，带着一丝怯生生的甜润，瞬间沁入这嘈杂的环境里。
我抬起头。
眼前站着一个女孩，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身高不算特别高挑，但身形苗条匀称。她穿着一身简洁的白色连衣裙，外面套着一件浅蓝色的针织开衫，打扮得清爽又得体。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长相——皮肤是那种在西双版纳充足日照和湿润空气中滋养出的、近乎透明的白皙，五官精致得如同画中走出的仙子，一双眼睛尤其出彩，大而明亮，眼尾微微上扬，带着点天然的、不谙世事的好奇与纯真，瞳孔是清澈的琥珀色，像蕴着光。她的长发乌黑柔顺，自然地披在肩后，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清纯唯美、不染尘埃的气质。
“是的，”我收敛了一下瞬间的失神，维持着职业化的平静，“请坐。”
她依言坐下，双手将一份简历递到我面前，动作带着一种天然的优雅。“我叫喃茹梦，是云南民族大学工商管理专业的应届毕业生。”
喃茹梦……很特别的名字，带着浓郁的傣家风情。我低头看向她的简历。民族大学，就在昆明。籍贯一栏，清晰地写着：西双版纳。
西双版纳。那是一个与我过往生活经验完全不同的地方。印象里是茂密的热带雨林、神秘的傣家竹楼、欢快的泼水节，还有……肤白貌美的傣家少女。眼前这个女孩，无疑就是那片土地最生动的诠释。
“你是傣族？”我问道，目光从简历移回她的脸上。
“是的。”她微微一笑，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像初绽的粉荷，“来自版纳的一个小寨子。”
她的笑容很干净，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羞涩，与苏琳那种经过精心计算、时刻保持最佳角度的笑容完全不同。苏琳的美是带着攻击性的、需要被仰望的精致艺术品；而喃茹梦的美，是自然的、生动的、让人心生亲近的田野清风。
我快速浏览着她的简历。成绩中上，参加过一些校园活动，社会实践经验不算丰富，但看得出很努力。对于一个应届毕业生来说，这份简历还算不错。
“为什么想来应聘业务员？”我放下简历，看着她，“这个岗位比较辛苦，需要经常出差，和人打交道，压力也不小。你的专业，或许可以找更……稳定一些的行政类工作。”
她认真地听着，然后抬起头，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里透着一股坚定：“我知道会很辛苦。但我觉得销售最能锻炼人。我想接触真实的市场，想靠自己的能力做出成绩。”她顿了顿，声音轻柔却清晰，“而且，我喜欢陶瓷。我觉得每一片瓷砖，就像一块拼图，最终能拼出人们梦想中家的样子。能参与到这个过程里，很有意义。”
她的话让我有些意外。大部分应届生来应聘，谈的是薪资、发展空间这些更实际的东西，很少有人会提到“喜欢”，会联想到“梦想中的家”。这种带着点理想主义色彩的回答，在她清澈的眼神映衬下，显得格外真诚。
我又问了几个专业相关的问题，她对答虽不算特别老练，但思路清晰，能看出扎实的专业基础和不错的悟性。
“你对薪资有什么要求？”我例行公事地问。
“按照公司的标准就可以。”她回答得很坦然，“我更看重学习和成长的机会。”
面试结束，我收下了她的简历。“好的，你的情况我们了解了。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复试。”
“谢谢您，林经理。”她站起身，微微鞠了一躬，礼貌周全，然后转身汇入了涌动的人潮。
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那抹白色的身影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清新脱俗。喃茹梦……我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像一场轻盈的、带着傣家竹楼里袅袅炊烟的梦。
回到办事处，我将今天收到的简历整理好，重点挑出了几份，其中就包括喃茹梦的。平心而论，她的综合条件在应届生里算是出类拔萃的。外貌出众，这在销售工作中有时是一种无形的优势；沟通表达能力不错，态度真诚，有进取心；最重要的是，她身上有一种难得的纯粹和灵气，这在已经被社会规则逐渐磨平棱角的职场人中，显得尤为珍贵。
当然，她也存在明显的短板：缺乏经验，过于单纯，可能需要投入更多的精力去培养和引导。
团队里的老张，一个在云南市场摸爬滚打了多年的老业务，看了喃茹梦的简历后，咂咂嘴：“经理，这小姑娘长得是真水灵，像个瓷娃娃。不过做业务，光好看可不行啊，云南这边情况复杂，她一个刚毕业的女娃子，能吃得消吗？”
我明白老张的顾虑。市场是现实的，甚至有些残酷。喃茹梦这朵温室里精心培育的花，是否能经受住外面的风雨？
但不知为何，我脑海中总是浮现出她那双坚定而清澈的眼睛，还有她说的那句话——“我想靠自己的能力做出成绩。”那种眼神，让我想起了初到车间时的自己，同样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想要挣脱身份的桎梏，证明自己的价值。
或许，可以给她一个机会。
经过一番权衡，并与团队沟通后，我决定给喃茹梦一次复试的机会。复试由我亲自负责，地点就在我们办事处的小会议室。
再次见到她，她换了一身更显干练的衬衫和西裤，但依旧掩不住那份天生的清丽。复试过程中，我问了一些更具体的场景化问题，比如如何处理客户的刁难、如何开拓陌生市场。她的回答虽然还带着学生气的理想化，但能看出她提前做了功课，并且善于思考，偶尔迸发出一些让人眼前一亮的新鲜想法。
“如果，把你派回西双版纳市场，你愿意吗？”我抛出一个假设性问题。
她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期待，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犹疑。“版纳……是我的家乡。我熟悉那里的风土人情，如果能回去工作，当然很好。但是……”她抬起头，目光清澈，“我希望是因为我适合这个岗位，而不是因为我是版纳人。”
这个回答，让我对她又高看了一眼。她有利用家乡资源的意识，但更强调自身的价值。这不正是我希望看到的吗？不依附，靠自己。
复试结束，我心里基本有了决定。
几天后，正式向喃茹梦发出了录用通知，职位是销售助理（业务方向），初期会安排在昆明熟悉产品和业务流程，后期视情况派驻市场。她很快回复邮件，接受了offer。
她入职那天，是个晴朗的周一。我召集团队开了个简单的早会，把她介绍给大家。她站在前面，还是有些紧张，白皙的脸颊泛着红晕，但介绍自己时声音清晰，态度落落大方。团队里的年轻小伙子们眼睛都看直了，连老张也暗自点了点头。
我给她安排了工位，我亲自带她。看着她坐在电脑前，认真翻阅产品资料的样子，我忽然觉得，这间原本充斥着商业气息的办公室，似乎也因为她的到来，注入了一股清新的活力。
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吗？在我远离佛山，试图告别过去，在春城开始新篇章的时候，遇到了这样一个如同山间清泉、林中皎月般的女孩。她带着西双版纳的阳光和雨露，莽撞又自然地闯入了我的视野。
我不知道她的到来，会对我的生活，对云南的市场，带来怎样的变数。苏琳的影子似乎还在记忆的某个角落，虽然淡了，但并未完全消失。而喃茹梦的出现，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正在缓缓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