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医带来的新发现——太后体内可能潜伏着第三种、药性缓慢累积的毒素，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我本就紧绷的心弦上狠狠炸响。德妃在端午宫宴上的发难，瑾瑜嬷嬷的指认，乃至西域香料的疑云，难道都只是烟雾？真正的杀招，是这种无声无息、日积月累、旨在彻底摧毁太后根基的慢性毒药？
我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示意陈太医近前细说。“第三种毒？何种毒物？可能探明来源？”我的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涩。
陈太医面色凝重，低声道：“回娘娘，此毒极为隐蔽，脉象上仅显心脉细微受损之象，若非下官连日比对太后娘娘近半年脉案，结合此次急症后体内残留的异常代谢之物，绝难察觉。其性阴寒，损及心脉根本，长期累积，可致人日渐衰弱，心悸气短，最终……心力衰竭而亡。至于来源……”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下官怀疑，此毒并非直接投于汤药之中，而是混于某种……太后娘娘长期服用、且被视为温补之物的药材或食材内，借由日常调养，缓缓渗入。”
长期服用？温补之物？我的心猛地一沉。太后移居西苑后，为示静养，饮食药膳皆由庆颐堂小厨房单独制备，一应物料均由内务府特供，经我指派之人与庆颐堂旧人共同监管。若毒藏于此，那下毒者的手，已然伸入了太后日常起居的核心！
“可能大致推断是何种药材或食材？”我急问。
陈太医沉吟片刻，谨慎道：“此毒性阴寒，却能借温补之物掩人耳目，其载体必是性温平、久服无害，甚至有益之物。太后娘娘凤体阴虚，日常调养多用燕窝、阿胶、雪蛤、参须等滋阴补气之物。下官需逐一查验近日所用此类物品的样本，尤其是……其来源及炮制过程，或有蹊跷。”
来源及炮制过程！问题可能出在供应链上！我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已非简单的宫内倾轧，可能牵扯到内务府采买、皇庄贡品乃至宫外势力！其图谋之深远，手段之阴毒，令人胆寒。
“此事关系重大，绝不可外泄！”我盯着陈太医，目光锐利，“你立刻秘密收集太后近日所用所有滋补药材及食材的残留样本，尤其是燕窝、雪蛤之类，仔细查验。所需人手，本宫让挽月配合你，务必隐秘！”
“下官遵命！”陈太医深知利害，郑重应下。
送走陈太医，我独坐灯下，心乱如麻。德妃刚受惩戒，禁足景仁宫，她是否有能力布下如此长线？若真是她，其目的何在？仅仅是争权？还是要彻底铲除太后这个潜在的威胁或知情人？联想到太后昏迷时提及的“柳氏”和“那个味道”，难道这慢性毒药，也与当年的柳贵妃案有关？一股巨大的阴谋感如同乌云般笼罩下来。
我强迫自己冷静，当务之急是查清毒源。我唤来挽月，吩咐她挑选两名绝对心腹的太监，以核查端午宴赏赐清单、清点库房为名，秘密协助陈太医取样，并暗中记录近日送往庆颐堂的所有滋补品批次、来源及经手人名单。同时，我以协理宫务之名，调阅了内务府近半年来的药材采买档案，尤其是供给西苑庆颐堂的专项记录。
档案浩如烟海，我埋首其中，逐页翻阅，不放过任何细节。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窗外从日暮到夜深。终于，在记录太后病发前约两个月的档案中，我发现了一处细微的异常：一批由上林苑皇庄进贡的顶级雪蛤，记录显示其品相极佳，但入库后分配给庆颐堂的数量，却比往常同期多出约两成，备注是“太后娘娘近日脾胃虚寒，御医嘱增加雪蛤羹食用次数”。
雪蛤？性平，滋阴润肺，确是太后常服之物。但这批雪蛤的分配量异常增加，且时间点恰在太后开始出现轻微心悸症状之前！是巧合吗？
我立刻让挽月去查这批雪蛤的最终去向和食用记录。回报很快来了：这批雪蛤确实大部分被庆颐堂领用，但经手记录的太监却支支吾吾，说具体食用情况需问庆颐堂的掌勺嬷嬷，而那位嬷嬷，恰在太后急诊前“因病告假”出宫休养了！
关键人证“恰巧”不在！我心下冷笑，这绝不可能又是巧合！我让挽月设法联系那位出宫嬷嬷的家人，得到的消息却是嬷嬷回乡后“感染风寒，不幸病故”了！
灭口！又是灭口！线索再次中断与死无对证！但雪蛤的嫌疑却大大增加。
我立刻将这一发现密报皇帝，并请求秘密查验尚药局库房中剩余的、与那批雪蛤同源的样品。皇帝闻报，极为震怒，下旨令銮仪卫暗中彻查上林苑皇庄与此批雪蛤相关的所有人员，同时准我所请，命陈太医秘密查验库房样品。
陈太医的查验结果，令人心惊！同批次的雪蛤样品中，果然发现了问题！正常的雪蛤应呈淡黄色，半透明，带有淡淡的腥味。但这批雪蛤中，部分样品颜色略显暗沉，且带有一种极淡的、若非刻意分辨几乎无法察觉的、类似霉变又似药味的异样气息。经陈太医用特殊药水浸泡测试，这些异常雪蛤浸泡后的水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淡蓝色荧光，而正常雪蛤则无此现象！
“娘娘，”陈太医声音发颤，“此物……此物定然经过特殊处理！那异样气息和荧光，极可能是某种慢性毒药浸泡吸附所致！长期服用，毒素累积，后果不堪设想！”
果然如此！毒源就是这批雪蛤！通过皇庄贡品渠道，混入太后日常饮食！下毒者心思何其缜密，利用太后的调养需求，将毒药伪装成滋补品，悄无声息地进行谋杀！
“可能查出是何种毒药？如何解除？”我急问。
陈太医摇头：“此毒极为罕见，下官只能断定其性阴寒损心脉，具体成分及解方……需有原始毒物样本方能研制。如今毒已入体，且时日不短，清除……极为困难，只能先设法阻断毒源，再以温和药物慢慢调理，能否挽回，要看太后娘娘自身造化及中毒深浅了……”
我的心沉入谷底。太后凤体本就因急毒受损，如今又加上这慢性毒药的侵蚀，简直是雪上加霜！即便现在阻断毒源，能否救回，也是未知之数。
皇帝得知查验结果后，沉默良久，最终下了一道密旨：封锁消息，秘密控制上林苑皇庄一干管事，严加审讯，追查雪蛤被污染的环节及幕后指使。同时，以太后需“绝对静养、更换药方”为由，彻底更换庆颐堂所有食材药材供应渠道，由皇帝亲信太监直接负责，切断一切可能被渗透的环节。
至于太后身边的旧人，皇帝并未大规模清洗，以免打草惊蛇，但所有近身伺候饮食药膳的宫人，皆被以“侍疾不力”为由，或调离，或监视，庆颐堂如同铁桶一般被保护起来，也囚禁起来。
经此一事，我协理六宫的权力无形中得到了加强，德妃禁足，太后势力被清洗，端嫔静观，我似乎暂时站稳了脚跟。但我知道，真正的敌人还隐藏在暗处。能通过皇庄贡品下毒，其能量绝非普通妃嫔所能及。德妃是否有此能力？还是另有其人？柳贵妃的阴影，西域香料的线索，与这雪蛤毒案，是否存在着某种关联？
我站在永和宫的窗前，望着远处西苑庆颐堂模糊的轮廓，心中没有一丝轻松，只有更深的寒意。拔除了一个毒源，只是撕开了阴谋的一角。这深宫之下，究竟还埋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而我自己，在这旋涡中心，又能坚持到几时？
[第一百一十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