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萧景琰的万寿节,在太后丧仪结束、中宫空悬的微妙时刻如期而至。国丧虽过,但余哀未尽,今年的寿宴便依制简办,不设大型庆典,只在乾清宫设家宴,宴请宗室近支与后宫妃嫔。然而,这看似简朴的家宴,却因立后风云暗涌,而充满了山雨欲来的紧张气息。我知道,这场寿宴,绝非简单的贺寿,更是各方势力暗中角力、试探圣心的重要舞台。
寿宴前几日,我便开始精心准备。贺礼的选择至关重要,既要彰显心意,又不能过于奢华惹眼,更要避开任何可能引人生疑的物件。我最终选定了一幅前朝隐士所绘的《万里江山图》摹本,画意磅礴而意境高远,寓意江山永固,又附上一套我亲手抄录的祈福经文,以示恭敬诚心。德妃那边,据闻备下了一尊罕见的和田玉雕寿星,并一套百名高僧开光的金经,极尽贵重。端嫔则依旧是她素雅的风格,献上了一盆精心培育的、据说能安神助眠的素心兰。
寿宴当日,乾清宫张灯结彩,虽不及往年喧闹,却也庄重喜庆。皇帝端坐主位,接受众人朝拜贺寿,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我按品级坐于妃嫔首位,德妃、端嫔依次在侧。觥筹交错间,表面上一派和睦,但暗地里的目光交汇,却充满了审视与算计。
酒过三巡,献礼开始。各位宗室王公、妃嫔依次呈上贺礼,皇帝皆含笑颔首,温言勉励。轮到德妃时,她盈盈起身,命人抬上那尊玉寿星与金经,声音柔婉动听:“臣妾恭祝皇上万寿无疆,愿皇上龙体康健,江山永固。” 礼物体面贵重,无可挑剔。
然而,就在她话音落下,准备退回座位时,异变突生!捧着金经匣子的一名小太监,脚下不知怎的一滑,手中沉重的匣子脱手飞出,直直砸向宴席中央摆放御用酒壶的案几!眼看就要酿成御前失仪、甚至惊驾的大祸!
电光火石之间,坐在近处的端嫔似乎受惊,下意识地抬手一挡,衣袖拂过身旁的宫灯,灯盏摇晃,灯油溅出少许,恰巧洒在飞出的金经匣子上。那匣子被这一挡一溅,去势稍缓,方向微偏,“哐当”一声砸在了案几边缘,御酒壶被震倒,酒液泼洒,但并未伤及任何人。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殿内瞬间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一片狼藉之上。那小太监已吓得瘫软在地,连连磕头请罪。
德妃脸色骤变,立刻跪地请罪:“臣妾御下不严,惊扰圣驾,罪该万死!” 她语气惶恐,眼神却飞快地扫过端嫔和我。
端嫔也起身告罪:“臣妾失仪,拂落灯盏,请皇上降罪。”
皇帝面色微沉,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洒落的灯油和酒液上,并未立刻发作。
我心念电转,直觉告诉我,这绝非简单的意外!那小太监滑倒的时机太过巧合,而端嫔“恰好”拂落灯盏更是蹊跷!是德妃自导自演苦肉计,意在制造事端,打压可能在此次寿宴上获赏的我?还是端嫔故意插手,破坏了德妃的计谋?亦或是……两者皆有?
不容我细想,皇帝已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寿宴之上,岂容失仪!将这失手奴才拖下去,杖责二十,逐出宫去!德妃御下不严,罚俸三月,以儆效尤。端嫔……虽属无意,然殿前失仪,罚俸一月。”
处置看似公允,各打五十大板,但德妃罚得更重,且失了颜面。
“臣妾(嫔妾)领旨谢恩。”德妃与端嫔齐声应道,各自退回座位。德妃低头瞬间,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与怨毒。端嫔则神色平静,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一粒尘埃。
风波暂息,宴席继续,但气氛已不如前。轮到我和谨妃献礼时,我格外谨慎,亲自将画轴与经文呈上,动作沉稳。皇帝展开画轴,看了片刻,微微颔首:“婉妃有心了,此画意境开阔,甚合朕意。” 又看了看经文,赞道:“字迹工整,心诚则灵。” 虽未过多褒奖,但语气温和,已是肯定。
谨妃献上的一套古籍,也得了皇帝嘉许。
献礼环节过后,皇帝依例赏赐。赏赐之物多为绸缎、珠宝、文玩等,依亲疏功劳而定。当赏赐名单念至我时,高德忠高声宣道:“婉妃沈氏,协理六宫,克谨勤勉,太后丧仪有功,特赐东海明珠一斛,赤金头面一套,另赐……‘如朕亲临’令牌一枚,准其遇宫闱急务,可先行处置,再行禀报!”
“如朕亲临”令牌!
此赏一出,满殿皆惊!就连一直垂眸静坐的端嫔,也倏然抬起了眼帘!这令牌虽非直接册封皇后,但其代表的权力与信任,已远超寻常赏赐,几乎等同于将后宫日常生杀予夺之大权,暂时交予我手!这在立后悬而未决的当下,无疑是一个极其强烈的信号!
德妃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泛白,强忍着没有失态。其他妃嫔亦是神色各异,羡慕、嫉妒、敬畏兼而有之。
我心中亦是巨震,连忙离席跪拜:“臣妾谢皇上隆恩!定当恪尽职守,秉公处事,绝不负皇上信重!” 我明白,这既是殊荣,也是巨大的责任和更危险的靶子。皇帝此举,是将我彻底推到了立后之争的最前沿,既是肯定,也是考验。
皇帝淡淡一笑:“平身吧。望你善用此权,安定宫闱。”
“臣妾遵旨。”
寿宴在一种复杂难言的气氛中结束。散席后,我捧着那枚沉甸甸的赤金龙纹令牌回到永和宫,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而充满了警惕。德妃经此一事,必然更加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端嫔今日看似无意之举,其真正意图也愈发迷雾重重。
果然,次日清晨,我便收到密报,德妃昨夜遣心腹连夜出宫,去了安远侯府。而前朝方面,亦有御史风闻奏事,虽未直接针对寿宴赏赐,却大谈“后宫干政”之弊,隐晦提醒皇帝立后当慎。
我将令牌谨慎收好,深知从此以后,一言一行都需更加小心。这令牌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我用它行使权力,必然会触动更多人的利益,招致更猛烈的反扑。但我也知道,此刻已无退路,唯有迎难而上,利用这份权力,尽快稳固自己的地位,并找出德妃乃至其背后势力的破绽。
我首先以整顿宫规为名,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几桩积压已久的宫人纠纷,其中一桩涉及德妃宫中一名仗势欺人的掌事太监,我依宫规严惩不贷,毫不留情。此举既立了威,也明确向德妃宣示了我行使职权的决心。德妃那边暂时沉寂,但暗流愈发汹涌。
端嫔则依旧隔岸观火,只是阿尔丹公主来永和宫的次数更多了些,偶尔会带来端嫔“偶然”所得的一些新奇点心或小巧玩物,再无其他举动。
就在这僵持阶段,陈太医秘密来报,他在整理太医院旧档时,偶然发现一份十余年前、关于某种西域香料引发宫人群体癔症的记录,症状与太后病发初期有相似之处,而当时负责处理此事的太医,正是如今已告老还乡的前院判刘太医。陈太医怀疑,此案或与柳贵妃时期的香料有关。
西域香料、群体癔症、前太医……这条线索,似乎又将矛头指向了更久远的过去。我让陈太医继续秘密调查,但叮嘱他务必谨慎,切勿走漏风声。
与此同时,挽月安插在尚衣监的眼线回报,德妃近日以更换夏衣为由,频繁调用一批江南进贡的、以特殊工艺染制的香云纱,此纱以香气持久闻名。而经秘密查验,这批香云纱的熏香配方中,似乎混有某种极淡的、与之前西域香料气味略有相似的成分,虽无毒,却令人心神不宁。
香云纱?德妃在这个敏感时期大规模使用带有异香的衣料,是想做什么?是故技重施,想用香料做文章?还是想借此掩盖什么?我命人暗中取样,交予陈太医查验。
手中的线索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杂,如同散落的珠子,亟待一根线将其串联起来。德妃的步步紧逼,端嫔的若即若离,西域香料的阴影,柳贵妃的旧案……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巨大的谜团。而皇帝赐予的令牌,给了我深入调查的底气,也让我陷入了更深的危险之中。
我知道,真正的风暴,即将来临。而下一章,或许就是揭开所有谜底的关键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