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上,那道石破天惊的“先帝遗诏”,如同九天垂落的惊雷,将连日来暗流涌动的朝堂瞬间劈得死寂。明黄的绢帛,朱红的玺印,字字泣血的传位诏书,在寂静中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我端坐珠帘之后,能清晰感受到下方百官投射而来的、混杂着震惊、惶恐、猜疑乃至一丝敬畏的复杂目光。睿郡王萧景钰跪伏在丹陛之下,虽极力维持镇定,但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瞬间失血的脸色,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千算万算,恐怕也算不到,我会在此时此地,抛出这样一道足以颠覆局面的“杀手锏”。
“先帝……竟留有遗诏?!” “景琛殿下竟是名正言顺的继位者!” “那睿亲王果然是篡逆!” 短暂的死寂后,低沉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在殿内蔓延开来。张阁老、李尚书等老成持重的臣子率先反应过来,纷纷跪地高呼:“臣等谨遵先帝遗诏!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的声音带着如释重负的激动,这道诏书,无疑给了他们对抗睿郡王野心的最有力武器。
睿郡王深吸一口气,强自压下翻涌的气血,重重叩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臣……臣竟不知有此遗诏!臣……臣惶恐!既先帝有旨,景琛殿下乃天命所归,睿亲王大逆不道,罪该万死!臣等自当谨遵先帝遗志,辅佐……哀皇帝身后之事,并……并依遗诏,共商择立新君之大计!” 他反应极快,立刻将“景琛即位”定性为既成事实(人已死,追谥哀皇帝),并顺势强调“择立新君”,试图将议题拉回他预设的轨道,即在他主导下“择贤”而立。
我心中冷笑,岂能让他如愿?我缓缓开口,声音透过珠帘,清晰而冰冷:“睿郡王所言极是。然,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仓促立君,更不可立非人。先帝既有遗诏传位景琛,虽天不假年,然其法统犹在。择立新君,当以其血脉近支、秉承其志者为先,方不负先帝托付之重。” 我刻意强调“景琛法统”和“其血脉近支”,将选择范围缩小,暗指应优先考虑景琛的子嗣(若有)或同母弟妹(如阿尔丹),而非睿郡王所期望的其他宗室,这是在进一步压缩他的操作空间。
睿郡王眼神一凛,立刻道:“娘娘明鉴!然哀皇帝冲龄早逝,并未留下子嗣。阿尔丹公主虽贤,然终究是女流……依祖制,当于太祖嫡系血脉中择贤德长者而立,方能安定人心,稳固社稷。” 他巧妙地将“女流”抛出,并再次强调“择贤德长者”,目标直指他自己。
“祖制自然要遵。”我语气平淡,却带着锋芒,“然‘贤德’二字,非空口可断。需观其行,察其心,于国难之际,更能见忠奸。靖安侯赵擎,浴血奋战,诛除国贼,身负重伤,此乃大贤;张阁老、李尚书,于逆党横行之际,恪尽职守,保全社稷,此乃大德。择立新君,亦需此等忠贞贤德之臣,共同参详,方为稳妥。” 我将赵擎、张阁老等功臣抬出,既是肯定他们的功劳,也是借此制衡睿郡王,暗示新君人选需得到实力派的支持,非他一人可决。
殿内气氛顿时微妙起来。支持睿郡王的官员面面相觑,而中立的官员则露出思索之色。张阁老适时出列:“老臣以为太后娘娘圣明!新君之位,关乎国本,确需慎重。当务之急,是稳定朝局,妥善处理哀皇帝丧仪,肃清睿亲王余孽,巩固边防。待局势稍安,再由太后娘娘主持,会同宗室元老、内阁重臣,共议大统,方为上策。” 他这番话,既支持了我“稳定优先”的主张,又将“主持”之权归于我,把睿郡王晾在了一边。
睿郡王脸色阴沉,却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得咬牙道:“张阁老所言甚是。臣亦以为,当以国事为重。” 他暂时退让,但眼中的不甘与阴鸷却丝毫未减。
我知道,今日朝会,凭借遗诏的突然袭击,我已初步压制了睿郡王的气焰,重新掌握了话语权。但这只是权宜之计,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睿郡王绝不会甘心失败,他必会暗中反扑。
退朝后,我并未回慈宁宫,而是径直前往赵擎养伤的宫苑。影一守在门外,见到我,单膝跪地,低声道:“娘娘,侯爷……今日脉象似有波动,胡军医正在里面施针。”
我心中一紧,快步走入内室。药味扑鼻,赵擎依旧昏迷不醒,但脸色似乎比前几日更灰败了几分,眉心紧蹙,仿佛在承受极大的痛苦。胡军医满头大汗,正在他周身要穴施针,银针微微颤动,发出极细微的嗡鸣。
“情况如何?”我压低声音问道。
胡军医停下动作,擦了擦汗,面色凝重地摇头:“回娘娘,侯爷体内余毒极为顽固,与旧疾交织,已侵入心脉本源。今日……今日心脉似有衰竭之象,臣……臣已用金针渡穴之法强行激发其生机,但……但此法凶险,犹如饮鸩止渴,若侯爷自身意志无法唤醒,恐……恐回天乏术……” 他声音颤抖,充满无力感。
我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回天乏术?不!绝不能!
我走到榻边,握住赵擎冰凉的手,指尖传来的微弱脉搏让我心慌意乱。“赵擎……”我低声唤道,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答应过本宫,要守住这江山的……你不能言而无信……朝中群狼环伺,边境烽烟未熄,你若不醒,我……我独木难支……”
或许是听到了我的声音,或许是金针起了作用,赵擎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几声模糊的咕噜声,但终究未能醒来。
“继续施救!用最好的药!需要什么,直接告诉高德忠!”我强忍着泪意,对胡军医下令。
“臣……遵旨!”胡军医重重叩首。
我在赵擎榻前守了许久,直到他脉象似乎稍稍平稳了一些,才疲惫地离开。刚回到慈宁宫,阿尔丹便迎了上来,她脸色有些苍白,低声道:“母后,方才睿郡王妃和几位宗室夫人来‘请安’,言语间……多有试探,还问起了……皇兄遗诏之事。”
果然来了!睿郡王动作真快!
“你怎么回的?”我坐下,接过挽月递上的参茶。
“儿臣只推说不知详情,一切由母后圣裁。”阿尔丹道,“但她们似乎不信,尤其是睿郡王妃,话里话外暗示遗诏出现得蹊跷,还说……还说如今朝野议论纷纷,恐非社稷之福。”
“哼,”我冷笑一声,“他们这是坐不住了。阿尔丹,你这几日多留意宫中动向,尤其是那些与睿郡王府往来密切的太妃、太嫔,看看她们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儿臣明白。”
“还有,”我沉吟道,“你想办法,联络一下端嫔娘娘旧日在宫中的人手,特别是……在宗人府和内务府有些门路的老人,查一查,先帝晚年,特别是病重期间,睿郡王……可曾有过什么异常的举动或请托。”
阿尔丹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化为坚定:“是,母后!儿臣这就去办。”
我知道,调查先帝晚年之事风险极大,但睿郡王今日在朝堂上的反应,让我隐隐觉得,他对于“遗诏”的震惊,似乎并不仅仅是出于计划被打乱的恼怒,更像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恐惧?难道先帝之死,也与他有关?这个念头让我不寒而栗。
接下来的几日,京城表面看似恢复了平静。哀皇帝景琛的丧仪依制进行,庄严肃穆。睿亲王逆党的清查也在张阁老主持下稳步推进,陆续有官员被革职查办。但暗地里的波涛却愈发汹涌。睿郡王称病不朝,但其党羽在朝中上下活动频繁,散布“女主干政,国运必衰”、“遗诏真伪难辨”等流言。边境军报亦不容乐观,吐蕃虽未大举进攻,但小规模骚扰不断,北疆压力巨大,雷将军连连上奏请求增援。
这日深夜,我正批阅奏章(虽宣称静养,但重要政务仍需过目),高德忠悄步进来,面色凝重:“娘娘,阿尔丹公主殿下求见,说有要事禀报。”
“宣。”
阿尔丹匆匆入内,屏退左右后,低声道:“母后,儿臣查到了些东西……睿郡王在先帝病重最后那几个月,曾以探病为名,频繁入宫,每次……都会私下与当时侍奉汤药的刘明章(已死的拜火教暗桩)密谈许久!而且……儿臣还从一个老太监口中得知,先帝驾崩前夜,睿郡王曾深夜入宫,与先帝独处了近一个时辰!之后……之后先帝病情便急转直下……”
我心中巨震!刘明章!睿郡王!先帝病情急转直下!这些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难道先帝的死……并非简单的痼疾复发,而是与睿郡王、甚至与拜火教有关?!若真如此,那睿郡王今日对“遗诏”的恐惧,就说得通了!他怕的不仅是遗诏内容,更是遗诏可能暴露的、他弑君篡位的惊天秘密!
“此事还有谁知情?”我急问。
“那老太监年事已高,且胆小怕事,只对儿臣一人说过,儿臣已叮嘱他严守秘密。”阿尔丹道。
“做得好。”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此事关系重大,绝不可再对任何人提起!继续暗中查探,但要万分小心,不可打草惊蛇!”
“儿臣明白!”
阿尔丹退下后,我独坐灯下,心绪难平。如果先帝之死真是睿郡王所为,那此人心机之深、手段之毒,远超想象!他不仅是政敌,更是弑君的死仇!与他之间,已是不死不休之局!
就在这时,影一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殿内,单膝跪地,声音低沉急促:“娘娘,边关八百里加急!吐蕃赞普亲率十万大军,突袭玉门关!雷将军浴血奋战,关隘……危在旦夕!侯爷留下的‘影卫’亦探得,睿郡王府近日有神秘西域商人出入频繁,疑似……与吐蕃暗通款曲!”
内外勾结!边关告急!
最坏的情况,终于发生了!睿郡王为了铲除异己、登上皇位,竟不惜引狼入室,勾结吐蕃!此战若败,不仅是北疆不保,整个大周江山都将生灵涂炭!
危机已迫在眉睫,再无转圜余地!
我猛地站起身,眼中爆射出凛冽的寒光!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采取行动,铲除内奸,稳定朝局,全力应对边关危机!
“传旨!”我声音冰冷,带着斩钉截铁的杀伐之气,“即刻召张阁老、李尚书、兵部侍郎、京营指挥使入宫议事!着睿郡王一并入宫!对外宣称,商议边关军务及哀皇帝奉安大典事宜!”
“是!”影一领命而去。
“高德忠,更衣!摆驾……奉先殿!”我沉声道。我要在列祖列宗面前,做一个了断!
凤临紫微,已至悬崖边缘。退一步,万丈深渊;进一步,或有一线生机。这盘棋,该收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