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稠，帅帐内烛火摇曳，将沈清漪伏案疾书的身影拉得细长。给苏定方的密函刚刚交由死士带走，带着北疆的希望与沉甸甸的嘱托，潜入茫茫夜色。她搁下笔，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体内那股凤凰之力缓缓平复着书写时激荡的心绪，带来一丝温润的暖意，却也难掩精神深处巨大的消耗。她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正准备起身去看看赵擎，帐外却传来一阵极其急促、甚至带着一丝慌乱的脚步声，与影一平日鬼魅般的沉稳截然不同。
“娘娘！大事不好！” 影一甚至来不及通传，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掀帘闯入，单膝跪地时气息都有些不稳，“刚收到落鹰涧八百里加急密报！乌维……乌维的使者，不是在路上，而是已经……已经到了赫连朔大营！”
沈清漪霍然转身，心脏猛地一沉：“什么？！何时到的？”
“就在一个时辰前！三名使者，持乌维金批令箭，直入中军大帐！赫连朔……赫连朔亲自出迎，态度……极为恭谨！” 影一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我们的暗线冒死靠近，隐约听到帐内争执之声，但很快平息。随后，赫连朔下令全军戒严，封锁消息，那三名使者……并未离去，而是被安置在了后营！”
来得太快了！乌维的反应速度远超预期！而且，赫连朔的态度……恭谨？！
一股寒意瞬间沿着沈清漪的脊梁骨窜上头顶。赫连朔不是应该对乌维恨之入骨吗？为何会是“恭敬”？难道……他之前的动摇是假象？还是说，乌维开出了他无法拒绝的条件？比如，赦免他的罪过，甚至许以高官厚禄，让他反戈一击，拿下北疆作为投名状？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沈清漪的脑海，让她浑身冰凉。若真如此，北疆顷刻间便将腹背受敌，万劫不复！
“赫连朔营中可有异动？军队调动情况如何？” 她强压心惊，急声追问。
“回娘娘，目前尚未发现大规模调动迹象，但斥候活动异常频繁，尤其是针对我鹰嘴隘和侧翼防线的侦察，力度远超平日！而且……赫连朔的心腹将领，都被召入中军帐，密议至今未散！” 影一的语气充满了焦虑。
情况危急！乌维使者的到来，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池塘，瞬间打破了脆弱的平衡。赫连朔这头困兽，在绝对的实力碾压和可能的利益诱惑面前，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沈清漪发现自己之前的策反计划，在乌维的直接干预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必须立刻应对！必须在赫连朔做出最终决定之前，施加影响，扭转局面！
“传令！” 沈清漪目光瞬间变得冰冷锐利，如同出鞘的寒刃，“即刻起，北疆全军进入最高战备状态！所有关隘要塞，弓上弦，刀出鞘，滚木礌石备足！多布疑兵，广设旌旗，做出重兵集结、严防死守的姿态！”
“是！”
“秦风！”
“末将在！” 担架上的秦风挣扎着应道。
“着你立刻挑选死士，携带震天雷和火油，趁夜潜出关外，在赫连朔大军可能来袭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和障碍，迟滞其行动！不必接战，骚扰为主，让其知我有所备！”
“末将遵命！”
“郭老将军！”
“老臣在！” 郭放须发皆张，老眼通红。
“关内防务，由你全权负责！加固工事，清查内奸，稳定军心民气！告诉将士们，援军不日即至，誓与北疆共存亡！”
“老臣万死不辞！”
一条条命令如同疾风骤雨般下达，帅帐内外瞬间充满了临战的紧张气氛。将领们领命匆匆而去，脚步声、甲胄碰撞声、传令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夜的沉寂。
沈清漪独自立于舆图前，目光死死盯住落鹰涧的位置，脑中飞速运转。示强以慑，是必要的，但仅凭北疆现有的力量，若赫连朔铁了心投靠乌维，硬拼无疑是以卵击石。必须要有能真正打动赫连朔、或者说，能让他感到恐惧的东西……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内帐方向。赵擎……若是他在，会如何决断？
仿佛感应到她的注视，内帐中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咳嗽声！
沈清漪心中一颤，疾步走入内帐。
榻上，赵擎不知何时已然苏醒！他依旧虚弱地靠着引枕，脸色苍白，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已睁开，虽然布满了血丝，却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锐利，正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中带着询问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胡军医正惊喜地为他诊脉。
“你……你醒了？” 沈清漪扑到榻边，握住他的手，声音带着哽咽与惊喜。
赵擎微微颔首，嘴唇翕动，声音嘶哑低沉，却字字清晰：“外面……喧哗……发生了……何事？”
沈清漪心中一酸，知道方才的动静惊醒了他。她不敢隐瞒，简要将乌维使者抵达、赫连朔态度暧昧、北疆紧急备战的情况快速说了一遍。
赵擎听完，闭目沉吟片刻，再睁开眼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杀伐决断：“赫连朔……骑墙之辈……乌维许以重利……他……心动矣……”
“那我们该如何？” 沈清漪急问。
赵擎目光锐利地看向她，一字一顿：“示强……以慑之；示利……以诱之；示危……以警之。”
沈清漪眸光一闪，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示强，北疆已在做；示利，她能给赫连朔什么？示危……乌维能给他荣华，也能随时取他性命！
“我明白了。”沈清漪重重点头，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影一！”
“属下在！”
“立刻准备一份‘厚礼’！将我们截获的乌维斥责赫连朔‘拥兵自重、心怀叵测’的敕令副本，以及……我们掌握的乌维与吐蕃秘密往来、意图瓜分中原的密信（部分为真，部分需巧妙伪造），还有……云京内部反对乌维篡位的势力名单（虚张声势），整理出来！要快！”
影一心领神会：“是！属下即刻去办！”
“还有，”沈清漪叫住他，眼中寒光凛冽，“想办法，让赫连朔知道，苏定方二十万勤王大军已克徐州，不日将北上！再散出消息，言……雪山神殿已决定庇护阿尔丹，若乌维敢动公主，便是与整个雪山为敌！”
她要让赫连朔知道，乌维并非高枕无忧，北疆并非孤军奋战，他赫连朔……也并非没有其他选择！
“属下明白！” 影一身影一闪而逝。
赵擎看着沈清漪雷厉风行的部署，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却带着欣慰与骄傲的笑意。他的清漪，真的长大了，在血与火的淬炼中，成长为一位真正的掌舵者。
“小心……”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目光中充满了嘱托。
“放心。”沈清漪握紧他的手，感受着他掌心微弱的暖意，心中充满了力量。
就在这时，高德忠连滚爬爬地冲进来，脸色煞白：“娘娘！侯爷！不好了！赫连朔……赫连朔派了一队骑兵，打着使节旗号，已到关外一里处，言……言有要事，需面见娘娘和侯爷！态度……颇为强硬！”
来了！赫连朔的反应来了！
是战是和，或许就在此一举！
沈清漪与赵擎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决绝。
“来得正好！”沈清漪冷哼一声，站起身，整了整衣袍，眼中金红色光芒一闪而逝，“本宫就去会会他这‘使者’，看看赫连朔……究竟卖的什么药！”
“我……同去。”赵擎挣扎着想要起身。
“不可！”沈清漪连忙按住他，“你伤势未愈，绝不能轻动！放心，我能应付。”
赵擎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叮嘱道：“一切……小心。”
沈清漪深吸一口气，转身，大步向外走去。玄色斗篷在身后划出一道绝绝的弧线。
凤舞龙蟠，风云际会。这决定北疆命运的一场交锋，即将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