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京城西郊的皇家猎苑，在战火的蹂躏下早已荒废，枯死的树木如同扭曲的鬼影，在寒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一处被乱草和碎石半掩的枯井旁，空气微微扭曲，井口覆盖的厚重石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悄然移开一道缝隙，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几道黑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出，迅速隐没在荒草丛中，正是沈清漪、赵擎以及影一等三名最精锐的“夜枭”死士。
冰冷的空气夹杂着焦土和隐约的血腥味涌入肺腑，沈清漪深吸一口气，体内涅盘后的凤凰之力自行流转，驱散着刺骨的寒意，也将周遭环境的细微动静尽数纳入感知。她能“听”到远处皇城方向传来的隐约金铁交鸣与嘈杂人声，能“嗅”到风中带来的紧张与肃杀气息，更能“感觉”到脚下这片土地深处涌动的、混乱而暴戾的能量乱流。京城，这座她曾母仪天下又仓皇逃离的巨兽，如今已彻底沦为各方势力角逐的血腥角斗场。
“娘娘，侯爷，此处不宜久留。”影一压低声音，如同耳语，“猎苑外围虽有伪帝兵马巡逻，但防线稀疏，我们需尽快潜入内城。密道出口所在的冷宫区域，如今应是防卫重点。”
赵擎靠在影一身上，脸色在惨淡的月光下更显苍白，胸口的旧伤因方才在狭窄潮湿的密道中攀爬而隐隐作痛，但他眼神却锐利如鹰，快速扫视着周围地形。“伪帝遇刺，城内必然戒严，但也是守军最疲惫、最混乱之时。按原计划，去‘鬼市’。”
“鬼市？”沈清漪微微一怔。那是京城地下一个见不得光的黑市，三教九流汇聚之地，消息灵通，但也鱼龙混杂，危险异常。
“对。”赵擎点头，声音低沉却坚定，“我们需要一个临时的落脚点，更需要了解城内的最新动向。鬼市虽险，却是目前唯一能避开官方盘查、又能获取情报的地方。影一应该有门路。”
影一肃然道：“属下确有一处隐秘联络点，在鬼市深处，是一间不起眼的棺材铺，老板是‘夜枭’的老人，绝对可靠。”
“事不宜迟，走。”赵擎果断下令。
一行人借着残垣断壁和枯树林的掩护，如同幽灵般在荒废的猎苑中穿行。影一在前引路，身形飘忽，总能精准地避开巡逻队稀疏的火把光亮和可能存在的暗哨。沈清漪紧随其后，凤凰之力赋予她的超常感知让她能提前察觉到远处的脚步声和气息，数次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迎面而来的巡逻小队。赵擎虽需搀扶，但步伐沉稳，久经沙场的本能让他对危险有着野兽般的直觉。
半个时辰后，他们抵达了猎苑边缘一处坍塌的墙洞。墙外，便是京城外城混乱的棚户区。夜色中，依稀可见远处内城高耸的城墙轮廓，以及城头上零星闪烁的火把和隐约传来的呵斥声。空气中弥漫着贫穷、恐惧和一种末日般的疯狂气息。
穿过污水横流、散发着恶臭的狭窄巷道，避开几波趁着夜色抢劫、斗殴的乱民，他们终于抵达了位于外城最混乱地带的“鬼市”入口——一个隐藏在一家早已关门大吉的当铺后院的、通往地下的狭窄石阶。阴冷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石阶下方隐约传来嘈杂的人声、古怪的叫卖和压抑的哭泣声，仿佛通往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影一打了个特殊的手势，黑暗中立刻有两道阴影无声无息地靠拢过来，低语几句后，又悄然退去。这是“夜枭”的暗哨。确认安全后，影一率先走下石阶，沈清漪扶着赵擎紧随其后。
踏入鬼市的那一刻，即便是见多识广的沈清漪和赵擎，也不由得心中一凛。这是一个巨大的、利用废弃地下防空工事改造而成的非法集市，头顶是低矮压抑的、布满管道和霉斑的穹顶，两侧是密密麻麻、用破布和木板搭成的简陋摊位。空气中混杂着劣质烟草、汗臭、草药、血腥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腐败气味。昏暗的油灯和火把投下摇曳的光影，映照着一张张或麻木、或贪婪、或凶戾的面孔。有人公开叫卖着盗来的军械、禁忌的药材、甚至……人口！角落里传来痛苦的呻吟和压抑的啜泣，显然正在进行着某种不见光的地下交易。整个市场笼罩在一种绝望、疯狂而又畸形的繁荣氛围中。
影一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他目不斜视，带着两人快速穿过拥挤的人群，七拐八绕，来到市场最深处一个极其偏僻的角落。那里有一间门面狭小、毫不起眼的铺子，门口挂着一盏昏黄的、写着“寿材”二字的白灯笼，门板紧闭，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息。
影一上前，有节奏地敲了敲门板。片刻后，门板拉开一条缝隙，一只浑浊而警惕的眼睛在门后扫视。影一低声报出一串暗号。门后沉默片刻，然后“吱呀”一声，门被完全打开，一个佝偻着背、满脸皱纹、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老者出现在门口，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寿衣，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和木头气味。
“老朽福伯，恭候多时了。”老者声音沙哑，目光在沈清漪和赵擎身上迅速扫过，尤其是在赵擎脸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异，随即恢复古井无波，侧身让开通道，“三位，里面请。”
铺子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宽敞一些，但也十分简陋。空气中弥漫着木材和油漆的味道，四周堆放着一些半成品的棺材和纸扎祭品，显得阴森可怖。后堂有一间小小的净室，点着一盏油灯，勉强算是落脚之处。
“福伯，京城眼下情况如何？”刚一落座，影一便急声问道。
福伯给三人倒了碗浑浊的凉水，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乱，乱成一锅粥了。伪帝遇刺，重伤昏迷，如今朝政由那个妖道国师把持，四处抓人，搞得人心惶惶。乌维的大军就屯在城外三十里的‘望京坡’，日夜攻城，箭矢像下雨一样。内城里，伪帝的兵、乌维的内应、还有不知哪来的第三方势力，杀得天昏地暗。这鬼市，如今倒成了唯一还能喘口气的地方，但也朝不保夕喽。”
“第三方势力？”赵擎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关键词，“可知是什么来路？”
福伯浑浊的眼睛眯了眯，压低了声音：“来历不明，但手段狠辣，行踪诡秘。专挑伪帝和乌维的重要人物下手，前几天户部侍郎、乌维的一个心腹参将，都莫名其妙死了，现场留有一种奇怪的火焰印记，不是寻常江湖手段。老朽怀疑……可能跟西域拜火教有关。”
拜火教！沈清漪和赵擎心中同时一沉！这个阴魂不散的邪教，果然也掺和进来了！
“还有，”福伯继续道，“这两天，内城风声更紧，尤其是西苑冷宫那边，突然增派了大量守卫，据说是在搜捕什么重要人物，连只老鼠都跑不进去。怪的是，搜捕的好像是伪帝的人，但乌维那边的探子也在附近鬼鬼祟祟。另外……昨天夜里，有一支小队，穿着打扮不像中原人，气息很冷，拿着一种罕见的雪山令牌，也在打听冷宫和……和一个叫‘阿尔丹’的小女孩的下落。”
雪山令牌！阿尔丹！
沈清漪的心脏猛地揪紧！是云中国神殿的人？还是赫连朔的人？他们也在找阿尔丹？！
赵擎握住她冰凉的手，示意她冷静，沉声问福伯：“可知阿尔丹现在何处？”
福伯摇摇头：“具体下落不知。但听说，伪帝遇刺前，曾秘密将一批‘重要人犯’转移出了皇宫，具体关押地点……恐怕只有那个妖道国师和几个心腹才知道。老朽猜测，很可能就在防守最严密的……天牢，或者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据点。”
天牢！那是龙潭虎穴！沈清漪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赫连朔呢？可有他的消息？”赵擎再问。
“赫连朔？”福伯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说来也怪，此人麾下数万精锐，到了京畿后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不见踪影。但这两天，城外乌维大营似乎有些骚动，有传言说赫连朔根本没来京城，而是绕道去了别处。也有人说，他早就暗中投靠了乌维，正准备里应外合。真真假假，谁也说不清。”
消息纷乱复杂，真假难辨，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京城的水已经浑到了极点，各方势力犬牙交错，杀机四伏。
“我们需要尽快找到阿尔丹的确切下落，并设法联系上可能还在城内的忠臣旧部。”赵擎快速决断，“福伯，能否想办法弄到天牢的布防图，或者打听到伪帝转移人犯的具体地点？”
福伯面露难色：“天牢如今由国师的亲信‘血滴子’把守，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打探消息……风险极大，需要时间，也需要……这个。”他搓了搓手指，意思很明显，需要大量的金银打点。
沈清漪毫不犹豫地从贴身内袋中取出几片早已备好的、价值连城的金叶子，递给福伯：“不惜一切代价，尽快查明！”
福伯接过金叶子，掂了量，眼中精光一闪：“老朽尽力而为。三位暂且在此歇息，切勿随意走动，此地虽隐蔽，但也非绝对安全。”
说完，他躬身退出了净室。
净室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油灯噼啪的轻微爆响。外面的鬼市依旧传来隐隐的喧嚣，更衬得这小空间的压抑。
“拜火教，神殿，赫连朔，乌维，伪帝……”沈清漪低声列举着眼前的敌人，只觉得一座座大山压在心头，“阿尔丹……她到底在哪里？” 一想到女儿可能正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受苦，她的心就如同被刀绞一般。
“越是混乱，越有机会。”赵擎握住她的手，目光沉静，“拜火教与乌维、伪帝并非铁板一块，赫连朔动向不明，这反而是我们的机会。当务之急，是找到阿尔丹。只要救出阿尔丹，我们便无后顾之忧，可放手一搏。”
“如何找？天牢守备森严，秘密据点更是无从下手。”沈清漪忧心忡忡。
“等福伯的消息是一方面。”赵擎眼中寒光一闪，“另一方面，我们要主动制造混乱，把水搅得更浑，逼他们自己露出破绽！”
“你是说……”
“伪帝遇刺，城内必然还有忠于大周的势力在活动。”赵擎分析道，“若能找到他们，里应外合，或可制造机会。另外，拜火教既然也在行动，或许……我们可以利用他们与伪帝、乌维的矛盾。”
“借刀杀人？”沈清漪眸光一闪。
“不错。”赵擎点头，“但需极其谨慎，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夫妻二人低声商议着下一步的行动计划，窗外，京城的夜色愈发深沉，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正在酝酿着更大的风暴。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就在他们潜入鬼市后不久，一队穿着伪帝亲军“血滴子”服饰、气息阴冷的人马，悄然出现在了棺材铺外的巷口。为首一名面色惨白、眼神阴鸷的千户，手中拿着一张刚刚收到的、画着模糊人像的海捕文书，目光冷冷地扫过那盏昏黄的白灯笼。
“搜！据线报，有可疑人物潜入此区域，一家一家给我仔细搜！尤其是这些藏污纳垢之所！”
危险，正在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