澶州行辕的密室,仿佛成了风暴眼中唯一扭曲了时空的孤岛。外界暗流汹涌,杀机四伏,而这里,唯有烛火摇曳,药气氤氲,以及一种近乎凝固的、令人窒息的死寂。赵擎平躺在榻上,面色不再是骇人的金纸,却透出一种玉石般的惨白与透明,仿佛灵魂已半脱离躯壳,悬浮于生死边界。他眉心紧蹙,即便在昏迷中,也似在与无形巨力殊死搏斗。胡军医守在一旁,银针起落间,指尖微不可察地颤抖,额际冷汗涔涔,他已倾尽所学,却深感人力有时而穷,眼前状况,早已超越医道范畴。
沈清漪坐在榻边,紧紧握着赵擎冰凉刺骨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线与他相连。连日不眠不休的守候,耗尽了她的心力,容颜憔悴,唯有一双眸子,因极致的疲惫与担忧布满血丝,却亮得灼人,死死锁在赵擎脸上,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颤动。她能“看”到,他体内那两股毁灭性的力量——至阳的太阳真火与至阴的玄冰之气,在万年冰髓针的强行约束下,并未平息,反而形成了一种极其脆弱的、行走于刀尖的恐怖平衡。这平衡正悄然改变着他的体质,甚至……侵蚀着他的魂魄本源。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僵持中,异变陡生!
并非来自赵擎体内,而是源自外界,源自……沈清漪怀中那面一直沉寂的、得自雪山使者的“玄天鉴”!
毫无征兆地,玄天鉴骤然变得滚烫!并非寻常热度,而是一种仿佛能灼伤灵魂的炽热!沈清漪低呼一声,几乎脱手。她急忙取出宝鉴,只见原本光滑冰凉的镜面,此刻竟如同烧红的烙铁,散发出灼目的金红色光芒!镜面之上,不再映照物象,而是浮现出无数细密如蚁、流淌不息的金色符文,这些符文扭曲盘旋,最终汇聚成一条微缩的、却散发着无上威严的五爪金龙虚影!金龙仰首,作咆哮状,龙目之中,竟隐隐倒映出榻上赵擎眉心那一点微弱却顽强的本我灵光!
与此同时,赵擎的身体猛地剧震!他周身的能量波动瞬间狂暴了数倍,金红与冰蓝光芒疯狂对冲,竟在他体表凝结出一层薄薄的、不断炸裂又重组的冰火琉璃般的光茧!他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嘶吼,嘴角不断溢出带着冰碴的暗红血液!
“侯爷!”胡军医骇然失色,银针几乎拿捏不住。
“赵擎!”沈清漪心胆俱裂,扑到榻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玄天鉴中的金龙虚影仿佛活了过来,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一道凝练至极、纯粹由金色神文构成的流光,猛地从镜中射出,无视空间距离,直接没入赵擎的眉心!
“轰——!”
仿佛开天辟地般的巨响在沈清漪和胡军医的识海中炸开!并非真实声音,而是灵魂层面的剧烈震荡!
赵擎身体僵直,随即猛地弓起,又重重落下。他眉心处,那点本我灵光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星,骤然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光芒!光芒中,一个极其模糊、却带着洪荒古老气息的龙形印记一闪而逝!紧接着,他体内那狂暴冲突的两股力量,仿佛受到了某种至高无上的敕令与引导,不再是无序的湮灭对冲,而是开始沿着某种玄奥无比的轨迹缓缓旋转起来!金红色的太阳真火化作炽热的阳鱼,冰蓝色的玄冰之气化作寒冷的阴鱼,二者首尾相接,形成一个微型的、缓缓流转的太极图案,悬浮于他丹田气海之上!
虽然旋转缓慢,且不时剧烈波动,仿佛随时会崩溃,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动态的平衡,竟然……勉强建立了!那毁灭性的能量冲突,被约束在了这太极图的范围之内!赵擎体表的冰火光茧逐渐稳定下来,虽然依旧明灭不定,却不再炸裂。他痛苦的嘶吼停止了,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呼吸虽然微弱,却变得绵长了许多,仿佛从濒死的挣扎,陷入了某种深沉的胎息状态。
“这……这是……”胡军医目瞪口呆,指着赵擎丹田位置(虽然他看不见那太极图),又看看沈清漪手中光芒渐敛的玄天鉴,语无伦次,“神迹……这是神迹啊!娘娘!侯爷他……他似乎……找到了一丝平衡的契机?!”
沈清漪紧紧握着余温尚存的玄天鉴,心脏狂跳,几乎要跃出胸腔。她虽不明所以,但能清晰地感觉到,赵擎体内那令人绝望的毁灭气息,确实被暂时约束住了!是这面镜子?是镜中的龙影?还是……赵擎自身那顽强的意志,在最后关头引动了某种深藏的力量?
“玄天鉴……竟有如此异能?”她喃喃自语,心中充满了后怕与巨大的庆幸。若刚才她没有带着这面镜子,或者反应稍慢……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密室门被急促敲响,苏定方压抑着焦虑的声音传来:“娘娘!京城和边境有紧急军情!”
沈清漪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将玄天鉴小心收好,对胡军医沉声道:“胡先生,你在此守候,有任何变化,立刻通知本宫!”
“老朽遵命!”胡军医连忙应下,看向赵擎的目光充满了敬畏与希望。
沈清漪整理了一下衣袍,走出密室。外间,苏定方、郭放、秦风等将领齐聚,人人面色凝重如铁。
“娘娘,”苏定方将一份沾染尘土的密信呈上,语气急促,“慕容锋和李贽,有动静了!探马来报,慕容锋麾下‘苍狼军’前锋已抵达距京城不足八十里的‘黑水河谷’,安营扎寨,似在观望。李贽的漕运船队也以‘运粮’为名,堵塞了部分河道,其麾下精锐家丁频繁调动!”
“还有,”郭放接口,脸色难看,“京城流言愈演愈烈,说……说侯爷已遭不测,娘娘您……您欲挟幼主以令诸侯,甚至……甚至与雪山神殿有所勾结,才导致京城大乱!背后推手,直指慕容锋和李贽安插的耳目!”
秦风也道:“边境‘夜枭’冒死传讯,吐蕃大将的确已陈兵三万于边境,虽未越界,但挑衅之意明显。而且……雪山方向,我们的人发现了几具穿着古怪白色服饰的尸体,死状诡异,像是……内讧,但现场有激烈打斗痕迹,疑似在争夺什么东西。”
内忧外患,齐齐爆发!慕容锋、李贽步步紧逼,吐蕃大军压境,雪山神殿内斗……这一切,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迅速收紧!
若在片刻之前,听到这些消息,沈清漪必觉五雷轰顶。但此刻,感受着怀中玄天鉴的余温,想着密室内赵擎那出现的一线生机,她心中竟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冷静与决绝。
赵擎还在战斗,她岂能先乱?
她目光扫过众将,声音平静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度:“慕容锋、李贽,虚张声势,意在试探,不敢真动。传令京城,加强戒备,但对他们的挑衅,暂不理会。集中力量,肃清城内流言,抓捕散播者,无论涉及谁,严惩不贷!至于吐蕃……”
她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不是说我朝收容拜火教余孽吗?那就把乌维残部与吐蕃暗中往来的‘证据’(真的假的都要有),散播出去!再以本宫名义,修书吐蕃赞普,言明利害,若他敢妄动,便是与我大周不死不休,届时,河西慕容锋是否会趁虚而入,可就难说了!”
驱狼吞虎,祸水东引!
苏定方等人眼睛一亮:“娘娘英明!”
“至于雪山神殿……”沈清漪沉吟片刻,“他们内斗,于我等有利。加派人手监视,但切勿靠近。本宫倒要看看,他们究竟在找什么!”
一条条指令清晰果断,瞬间稳住了有些慌乱的人心。众将领命,匆匆离去布置。
沈清漪独自站在廊下,望着阴沉天空。压力如山,但她知道,自己必须撑住。赵擎需要时间,阿尔丹需要保护,这江山,需要有人来守。
她转身,准备返回密室。就在她推门的刹那,心口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悸动!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被猛地扯动!与此同时,怀中玄天鉴再次微微发热!
她猛地转头,望向雪山方向!
是赵擎?还是……阿尔丹?!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
而此时此刻,远在昆吾雪山深处,那片已成为绝对禁忌的毁灭区域边缘,一道几乎与冰雪融为一体的白色身影,正静静地悬浮于虚空。他(或她)望着那片混沌未明的能量废墟,兜帽下露出一双冰蓝剔透、却毫无人类情感的眸子,指尖,正轻轻拂过一面与沈清漪手中玄天鉴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气息更加古老幽深的镜面。镜中,隐约倒映出澶州城的方向,以及……一丝微不可察的、刚刚消散的金龙气息。
“果然……在他身上……” 一个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摩擦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贪婪?
凤栖于危枝,风雨未歇,真正的猎手,或许才刚刚露出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