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儿!住手!”
泥道士那蕴含着前所未有力量的神念,如同九天惊雷,悍然劈开层层混乱法则的阻隔,强行贯入二狗那已被纯白牺牲之光笼罩、即将彻底融化的魂核之中。这声音不再是以往那般温和甚至带着几分市井油滑,而是充满了某种古老、威严、与大地脉动紧密相连的沉凝之力,仿佛一位沉睡已久的山神骤然苏醒,发出的撼世之音。
紧随其后,萍娘娘那温润却无比坚定的神念与香火愿力也到了。她的力量不似泥道士那般磅礴厚重,却如同涓涓细流,无孔不入,带着一种抚慰灵魂的慈悲与温暖,轻柔而迅速地包裹住二狗燃烧的魂核,试图将那决绝的牺牲进程稍稍延缓。
“二狗!不可!尚未到绝境!”
这两股力量的介入,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投入了两块坚冰,瞬间引发了剧烈的反应。二狗那已然平静、准备归于虚无的意识,被这股外力勐地拉扯,从那种与道同化、万物一体的玄妙状态中,硬生生被拖拽出一丝属于“个体”的清明。
为什么……要阻止我?
这是……唯一的方法啊……
他的意念充满了疲惫与不解,如同在漫长冬夜里即将沉沉睡去的人,被强行唤醒,面对依旧冰冷的现实。他能感受到泥道士神念中的焦急与一种深藏的不安,也能感受到萍娘娘愿力中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担忧与悲悯。但这与他所感知到的、那席卷阴阳两界、无可挽回的崩溃大势相比,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个体的情感,在众生劫难面前,何其渺小?
“轮回之秘,远超你想象!非一己牺牲可镇!你的存在,才是关键!撑住!”泥道士的神念再次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甚至隐隐透出一丝二狗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的、属于上位者的命令口吻。那神念之中,似乎还夹杂着无数古老符文流转的虚影,它们在混乱的法则乱流中艰难地稳定着传递的通道,显然维持这种程度的跨界传音,对他而言也是极大的负担,甚至可能动用了某种禁忌的力量。
“孩子,你的路不应止于此。”萍娘娘的声音接着响起,更加柔和,却带着水滴石穿般的坚韧,“众生之苦,需众生之力共渡,非一人之责。你若就此消散,那些为你付出的人,那些仍在苦难中等待希望的人,又当如何?你背负的,不应只有牺牲,更应有希望!”
她的愿力光芒中,浮现出些许破碎的画面:是泥道士在阳间某处隐秘之地,呕心沥血布设着极其复杂的古老阵法,脸色苍白如纸,嘴角甚至溢出了一缕鲜血,那阵法引动的并非寻常天地灵气,而是某种更为根源的、沉睡的地脉龙气;是她自身在那小小的土庙之中,原本就稀薄的香火神力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燃烧,几乎要见底,那泥塑的神像之上,甚至开始出现了细微的裂纹,她是在以自身神位根基为代价,强行将力量投射到这轮回核心之地!
二狗“看”到这些,魂核剧烈震颤。他从未想过,师傅和萍娘为了他,竟能做到如此地步!他们明明……看起来是那么弱小,那么需要庇护。
可是……师傅,萍娘……你们不明白……这轮回的崩溃,非人力可阻……我唯有此身,或可换得一线生机……
他的意念传递着深沉的悲哀与决绝。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魂核在那纯白光芒的燃烧下,正在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透明,与周围混乱法则的界限也越来越模煳。那种“融入”的过程,一旦开始,便极难逆转,所带来的痛苦虽已麻木,但存在的剥离感却愈发清晰。
“糊涂!”泥道士的神念带着怒其不争的厉色,“你以为牺牲便能解决问题?你这辰星六层之魂,于这浩瀚轮回而言,不过杯水车薪!你的牺牲,或许能短暂平息方寸之地的混乱,但于大局何益?不过是让这混乱的法则,多吞噬一份养料,延缓片刻后,以更勐烈的态势爆发!此乃饮鸩止渴!非但救不了众生,反而会断绝最后真正的希望!”
泥道士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击在二狗的心神之上。他之前只想到牺牲自己,化作秩序基点,却未曾深思,这“基点”是否真能承受住整个崩溃体系的压力?是否会如泥道士所言,只是徒劳,甚至加剧灾难?
“二狗……看着我……”萍娘娘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其轻柔,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哀伤。她的愿力光芒不再试图强行阻止那牺牲的进程,而是化作一道无比凝聚的、蕴含着其核心本源神力的流光,如同一根纤细却坚韧的丝线,轻轻缠绕在二狗那即将消散的意识核心上。
通过这道丝线,二狗感受到了一股浩瀚而纯粹的情感洪流,那不是众生的杂念,而是萍娘娘积攒了不知多少岁月、源自无数虔诚信仰与祈愿中提炼出的最本真的愿力——对平安的祈求,对团圆的渴望,对善意的坚持,对生命的卷恋……
在这股纯粹愿力的冲刷下,二狗仿佛看到了:
· 一个跪在萍娘娘土庙前的老妪,虔诚叩首,只为祈求远行游子平安归来;
· 一对新婚夫妇,在神像前许下白头偕老的誓言,眼中满是幸福的光;
· 一个孩童,将舍不得吃的糖果供奉在香案上,奶声奶气地祈求生病母亲早日康复;
· 无数个日夜,那袅袅升起的香烟中,承载着平凡众生最朴素、也最珍贵的愿望……
这些愿望,与那亿万痛苦绝望的意念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个世界真实而复杂的面貌。有黑暗,亦有光明;有毁灭,亦有新生;有绝望,亦有不灭的希望。
“看看这些……”萍娘娘的声音带着泣血般的悲意,“这世间,值得守护的美好还有很多很多。你的牺牲,或许壮烈,但活着,去亲手守护这些美好,去见证苦难之后的复苏,去创造你所期望的秩序……这条路,难道不比你孤独的湮灭,更有意义吗?”
“回来吧,孩子……我们都需要你。阴间需要你,阳间需要你,星宗需要你,你的父母若在天有灵,也绝不希望看到你如此轻贱自身!你的命,不仅仅是你自己的!它承载了太多人的期望与付出!”
萍娘娘的话语,字字泣血,句句含泪。那缠绕在二狗意识核心上的愿力丝线,仿佛是她燃烧自身神位、泣血编织的挽留之索,试图将那飘向毁灭深渊的灵魂,一点点拉回人间。
二狗的意识剧烈地挣扎起来。
泥道士的理性分析,如同冰水,浇灭了他牺牲的狂热,让他看清了可能的徒劳与更坏的后果。
萍娘娘的情感呼唤,如同暖流,融化了他赴死的决绝,让他记起了生命中被忽略的温暖与牵挂。
牺牲,或许并非唯一,甚至可能是错误的选择?
活着,背负着这一切,去战斗,去守护,去重建……难道不是更艰难,却也更具价值的道路吗?
他的信念再次动摇了。但这一次,并非走向消极与放弃,而是从一种极端(自我牺牲)转向另一种可能(负重前行)。
那纯白的牺牲之光,因为其核心意志的动摇,开始变得不稳定,光芒明灭不定,与周围法则乱流的融合进程也陷入了停滞。他那原本正在迅速消散的个体意识,如同被无形之手攥住,下坠的趋势勐地一滞。
然而,轮回裂缝的混乱,并不会因为个人的意志转变而有丝毫怜悯。
“轰隆隆——!”
就在二狗心神失守,牺牲进程被打断,魂核处于最脆弱、最不稳定状态的这一刻,因泥道士和萍娘娘强行介入而本就激荡的法则乱流,仿佛被彻底激怒,爆发出了更加恐怖的威能!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深邃、仿佛凝聚了轮回崩溃以来所有负面能量的毁灭潮汐,从裂缝的最深处,以排山倒海之势,勐然席卷而来!
这股潮汐所过之处,连那些原本还在冲突碰撞的法则碎片,都被瞬间碾碎、同化,化作纯粹的、湮灭一切的黑暗!
“不好!”
“小心!”
泥道士和萍娘娘的惊呼声在神念中戛然而止!他们勉强维持的传音通道和愿力连接,在这股毁灭潮汐的冲击下,如同脆弱的琉璃般,瞬间布满了裂纹,随即彻底崩断!
二狗只感觉一股无法形容的、充斥着终极虚无意味的力量,如同亿万座太古神山,朝着他毫无防护、光芒涣散的魂核,以及那两道试图保护他的外来神念,无情地碾压而下!
泥道士与萍娘娘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瞬间被那黑暗潮汐吞没,联系彻底中断。
而二狗,则感觉自己像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被投入了席卷天地的灭世海啸之中,意识在无边的巨力与黑暗冲击下,连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便彻底陷入了无尽的、冰冷的黑暗深渊。
最后的感知,是萍娘娘那愿力丝线崩断前,传递来的、一声蕴含着无尽悲痛与不甘的泣血呼唤:
“二狗——!”
以及泥道士那通道破碎前,留下的半句带着某种决然意味的、仿佛预言又像是警告的残音:
“记住!你的本质……绝非……”
黑暗,吞噬了一切。
意识,沉沦无踪。
那关于牺牲与守护、绝望与希望的争论,尚未有结果,便被更绝对的毁灭强行打断。
前途,是永恒的沉寂,还是……于死境中孕育的不可思议之变?
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