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轻启,齐霄一身常服步入偏厅,身后跟着数名肤色黝黑却精神抖擞的宗室子弟。
张府管家看着步履稳健的侄少爷,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让诸位久等了。
齐霄在主位落座,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开封简陋,比不得临安繁华,倒是让诸位见笑了。
王伦开口:侯爷,方才诸位使者都在称赞开封治理有方,特别是新渠修建一事......
舅舅!张贵妃的侄儿率先上前行礼,原本白皙的面上已有了风霜之色。
侄儿在辎重营这些时日,学会了辨识粮草,昨日还参与测量了新渠走向。
濮安懿王世子更是让人险些认不出来。
原本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如今手上布满新茧:侄儿每日与士卒同食同寝,方知谁知盘中餐的真意。前日修筑水渠,孩儿还扛了三十袋沙土。
一位原本以纨绔着称的郡王之子挠头笑道:起初觉得苦,如今倒觉得浑身是劲。前日校场比试,孩儿还能开二石弓了。
赵府长史颤声问道:世子...您这手上的茧子……”
是挖渠时磨的。世子伸出双手,起初天天起水泡,如今倒结实了。侯爷说得对,这双手能文能武,才是好儿郎。
张府管家老泪纵横:少爷,您瘦了,却也精神了……”
舅舅不知,年轻人眼中闪着光,在军中我才明白,真正的富贵不是锦衣玉食,而是能为百姓做实事。
前日帮着老乡修房顶,他们送来一篮子鸡蛋,那滋味比什么山珍海味都香。
王伦在旁暗暗点头。
他注意到这些公子哥不仅体格健壮了,言谈间更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沉稳气度。
就连最顽劣的赵王府小公子,如今说话都条理分明。
好,好!濮安懿王府的长史连连拭泪,世子真的长大了……”
齐霄这见状微微一笑:看来这一个多月的历练,让诸位公子都成长了不少。
他目光扫过这些脱胎换骨的年轻人,
不禁有些恍惚。想起一个月前,这些宗室子弟初到开封时的场景。
那时张贵妃的侄儿一脚踢翻军营的粗茶,厉声呵斥:这等猪食也敢拿来招待本公子?
濮安懿王世子更是当众撕毁军规册子:让我与贱民同住?你们可知我身上这件锦袍值多少银两?
最嚣张的赵王府小公子甚至在军中训练时纵马踩踏农田,叫嚣道:踩几亩贱田怎么了?我爹是当朝郡王!
而如今......却主动说出。
以前觉得种地低贱,现在才知道,看着亲手中的麦苗比什么都有成就感。
王伦在旁轻声道:侯爷,真是沧海桑田啊。
看来这一个月的历练,让诸位公子都成长了不少。
既然历练有成,今日便随各位回临安吧。
诸位回去后也代本侯谢过各位大人。”
府衙之外,朱雀大街。
当诸位公子哥收拾行装准备离去时,一种奇异的沉默笼罩着众人。
张贵妃的侄儿反复摩挲着床榻上的细软,濮安懿王世子将磨出茧的手掌看了又看。
他想起昨日一个老农拍着他的肩膀喊他“好后生”时,那股暖流涌遍全身的悸动。
而在临安,他只是一个被精心装饰的“世子”。
不知是谁先红了眼眶,这群曾经飞扬跋扈的年轻人,此刻竟都流露出不舍。
那不是孩童离别玩伴的伤心,而是一个刚刚学会飞翔的雏鸟,却要被重新关回笼中的绝望。
齐霄负手立于阶上,他们看似养尊处优,实则自幼困在金丝笼中,从未体会过这般同吃同住、生死与共的情谊。
这一个多月的军旅生活,反而让他们尝到了人间烟火的温度。
他们本可如此长大,是大宋,是他们的父辈,用锦绣堆砌的牢笼,把这些璞玉养成了废物。
王伦忧心忡忡:侯爷,他们此番回去,若被官家猜忌,引为异端,恐有祸端啊。
这个问题让齐霄沉默良久。
那就看他们的造化了。他从袖中取出一把铜钱,每枚都刻着开封修渠字样。
随后分发给每位公子:若他日在临安,见到求助的流民,望能相助。
张世子接过铜钱,又从怀中取出一枚磨损的箭簇:这是那日杨将军教我射箭时留下的,学生想留着做个念想。
侯爷......赵王府小公子突然跪地叩首,
“学生……学生想留下继续修渠。临安......临安没有需要我修的东西。”
众人皆惊。
却见齐霄缓缓摇头:尔等的战场不在此处。
他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的面庞,回去告诉临安那些人,什么才是大宋儿郎该有的模样。
用你们挺直的脊梁,告诉他们,什么才是真正的富贵,什么才是真正的担当。
张世子突然解下腰间玉佩,双手奉上:请侯爷将此玉换成粮种,分给汴河边的民众。
齐霄脸色露出一丝诧异,接过玉佩:且记住,他日若金虏来袭,毋论身在何处,都要记得拿起手中长矛,像个男人一样站着死,莫要跪着生!
谨遵侯爷教诲!众公子齐声应和,跪地三叩。
起身时个个眼眶通红,却都挺直了脊梁。
车马缓缓启动时,齐霄背过身去。
直到最后一声车轮声消失在街角,才缓缓转身,望着空荡荡的街道,久久不语。
王伦望着远去的烟尘轻叹:“这些种子,不知能在临安的沃土中开出怎样的花。只怕......有些沃土,早已养不得真正的苗。”
传令各州,开仓赈济,广募流民,三个月内,我要见到十万新军列阵校场!
王伦躬身领命,却又迟疑道:只是如此大兴兵戈,恐怕朝中......
不必多虑。齐霄摆手打断,待到百万雄师列阵黄河之日,便知谁才是真正的中原霸主!
届时我要让天下人知道能救华夏的,不是临安的锦衣玉食,而是这万千黎庶手中茧,肩上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