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凄厉的长啸，如同受伤孤狼的哀鸣，在黑风山的山谷间久久回荡，让闻者无不心头发颤。
聚义厅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刘备双目赤红，死死地盯着自己的下半身，那张曾经总是挂着仁德宽厚笑容的脸，此刻因为极致的痛苦与屈辱而扭曲，显得狰狞无比。
他想起了自己的过往。
半生戎马，颠沛流离，好不容易有了匡扶汉室的希望，却在长坂坡被曹操打得丢盔弃甲，又在桂阳被自己曾经最信任的爱将，用最惨烈的方式，彻底击溃。
军队没了，可以再招。
地盘丢了，可以再夺。
可现在，他连作为一个男人最基本的尊严，都被无情地剥夺了！
他刘备，成了个废人！一个不完整的男人！
一股混杂着滔天恨意与无边绝望的情绪，如同毒蛇，疯狂地啃噬着他的内心。
“赵云……赵子龙……”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血，“我刘备若不将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大哥！”
关羽和刚刚闻讯赶回来的张飞，一左一右地按住了他几近癫狂的身体。
“大哥，你冷静点！身体要紧啊！”关羽的丹凤眼中，满是痛惜。
“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刘备一把推开关羽，指着自己的下身，状若疯虎地咆哮，“我现在就是个废人！一个连太监都不如的废人！我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还谈什么匡扶汉室，争夺天下？！”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充满了自暴自弃的绝望。
“大哥……”张飞这个铁打的汉子，看着大哥这副模样，也是虎目含泪，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诸葛亮，缓缓走上前。
“主公，胜败乃兵家常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因一时之挫，而轻言放弃？”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放弃？呵呵……”刘备惨笑一声，他看着诸葛亮，眼神里充满了讥讽，“军师，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换做是你，你还能如此镇定自若吗？”
“主公，越是此等困顿之时，我等越是要振作。”诸葛亮没有因为刘备的无礼而动怒，他依旧是那副从容的模样，“主公可还记得，公子尚在？”
阿斗！
刘禅！
听到这个名字，刘备那癫狂的神情，猛地一滞。
是啊。
他还有个儿子。
他唯一的儿子！
一股极为复杂的情绪，瞬间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恨赵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但同时，他又无比庆幸。
庆幸当初在长坂坡，赵云，救回了阿斗。
若是没有阿斗，他刘备，就算是将来得了天下，这偌大的家业，又该传给谁？
他这一脉，岂不是就此断绝了？
这种又恨又感激的矛盾心理，像两只无形的大手，撕扯着他的灵魂，让他痛苦不堪。
“主公，”诸葛亮见他神情有所缓和，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便趁热打铁，“公子，是我等未来的希望。为了公子，为了我们未尽的大业，主公，您更要保重身体，重拾雄心！”
刘备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良久，他眼中的那股疯狂与绝望，才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阴鸷。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缓缓地躺了回去，用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都蒙了起来。
仿佛是要将自己，与这个世界，彻底隔绝。
关羽、张飞和诸葛亮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奈和担忧。
他们知道，大哥的心，已经死了。
或者说，以前那个仁德宽厚的刘皇叔，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刘备，谁也不知道。
……
又过了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里，刘备始终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见任何人，也不说一句话。每日的饭食，都由关羽亲自送去，但也只是吃上几口，便不再动筷。
他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变得阴沉而沉默。
而黑风寨，则在诸葛亮的打理下，渐渐步入了正轨。
那一千多名被俘的山贼，在见识了关羽和张飞的神威后，也死了逃跑的心，老老实实地接受了整编。
诸葛亮将他们与原本的两千多残兵混编在一起，开始了基础的操练。
这天，在聚义厅里，几位核心人物，再次聚集在了一起。
“军师，大哥他……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张飞看着刘备那紧闭的房门，忧心忡忡地说道。
“是啊军师，”关羽也抚着长髯，叹了口气，“我军如今虽然暂时安稳，但钱粮总有耗尽的一日。我们总不能，一辈子都窝在这山里吧？”
“二位将军所言，亮，都明白。”诸葛亮轻轻摇着羽扇，目光深邃，“主公的心病，还需心药医。至于我军的前路……”
他顿了顿，沉声说道：“依亮之见，我们现在，应该依托此地的优势，招兵买马，积蓄力量。”
“招兵买马？”张飞愣了一下，随即瞪大了眼睛，“在这鸟不拉屎的山里招兵买马？那……那我们不成山贼了吗？”
“三将军，此言差矣。”诸葛亮摇了摇头，“如今这世道，官与匪，又有何区别？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是官是匪？赵云占据荆南，自立为王，是官是匪？”
“我们现在，要的就是一个‘匪’的名头。如此，才能不引人注目，悄悄地发展壮大。待到时机成熟，再下山一鸣惊人，天下谁又敢说我们是匪？”
“这……”张飞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虽然觉得有道理，但心里总觉得别扭。
他们可是打着“匡扶汉室”旗号的，怎么能干落草为寇的事情？
就在这时，那扇紧闭了一个多月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刘备，从里面，缓缓地走了出来。
他比之前，瘦了整整一圈，眼窝深陷，脸色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阴冷。
他听到了刚才诸葛亮的建议。
他走到众人面前，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
“军师说的，有道理。”
“就这么办。”
“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他看着诸葛亮，“我们，该去什么地方？”
诸葛亮闻言，精神一振。
主公，终于肯开口了！
他走到地图前，指着益州的方向，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主公，益州，沃野千里，民殷国富，又有天险可守。其主刘璋，暗弱无能，正是我等图谋的绝佳之地！”
“只要我们能积蓄足够的力量，一举拿下益州，便可据此为根基，北图中原，东联孙权，则霸业可成矣！”
然而，刘备听完，却摇了摇头。
他走到地图前，伸出那只因为消瘦而显得骨节分明的手，手指，没有指向益州的腹地，而是指向了另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
交州。
“不，我们不去益州。”
“我们去交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