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墨的靴底碾过δ型留下的锈铁碎渣，触感粗糙如砂纸。
那是二十米高的机械足刚踩过的痕迹，余温还透过鞋底渗上来，
混着机甲左胸裂缝渗出的液压油气味，在鼻腔里凝成冷硬的战场气息。
通讯器里突然炸响的欢呼，把他从“巨人引路”的沉思里拽回现实。
“周头儿，触须退了！青铜屏障补好了！”
年轻工匠的喊声格外响亮。
老周的吼声紧跟着传来：
“小子，烟杆熔的青铜片够撑三天，你们尽管探路！”
“子墨……”
苏晚晴举起那片晶片，怀里的羊皮卷硌了她一下。
那是她出门前从机甲储物格里取的，总习惯带着祖父的遗物。
天光从她指缝漏下，指尖的晶片还在微微发烫，那是楚离歌意识残留的温度。
云雷纹的凹槽里，她的指尖刚按上去，就感觉到细微的震颤，
像有电流顺着纹路爬向掌心，和祖父留下的青铜铃铛震动频率一模一样。
那铃铛曾在锈蚀飞虫靠近时自动发声，是祖父教她辨识危险的第一课。
陆子墨望着δ型逐渐消失在锈雾中的背影，又低头看向掌心的青铜圆。
三天前祭坛铭文的最后一句突然清晰起来，筛选从未停止，
直到找到能懂规则的学生。
通讯器里老周的吼声还在回荡，陆子墨攥紧掌心拼合的青铜圆，
碎片上苏晚晴的血痂蹭过指腹。
“去。”
他对着麦克风说，声音夹杂着机甲核心的嗡鸣，杂着远处青铜锤敲击屏障的闷响，
轻得像青铜碎片落地，却砸得操作台的幽蓝光都颤了，
“但不是现在，等我们把王队和兄弟们都带上，带着传承一起去。”
驾驶舱外的风卷着锈灰掠过，将δ型的脚印慢慢填满。
而在陆子墨的战术屏上，那个标着“未标注区域”的红点，
正随着晶片扫描的深入，发出越来越强的脉冲信号，
与楚离歌的能量波动隐隐呼应。
玄风子的全息投影悬在晶片上方，暗金色的数据流像蛇一样钻进去，
将原本残缺的洛阳旧城地图一点点补全。
直到那个红点突然炸成刺目的光斑，白发老者的眉峰皱成一道深壑。
“坐标锁定，倒悬巷最底层。”
他的声音首次出现电流杂音，
“根据锈蚀纪元初期的勘探记录，那里早在三十年前就被锈蚀风暴吞噬，
所有金属结构都该被分解成锈粉。”
他的指尖虚点在光斑上，投影里立刻弹出无数交叉的红色警告线，
“但现在它的能量反应比青州械寨的主发电机还强。”
苏晚晴的指甲掐进掌心，她盯着那片仍带着δ型锈灰的晶片，
云雷纹在她眼底投下细碎的光。
三天前修复浑天仪时，她的手被青铜毛刺划破，血珠渗进纹路里凝成暗红的痂，
此刻正随着晶片的解析微微发烫，像祖父临终前握住她手的温度。
“爷爷说过，青铜机关的求救信号，是给‘能听懂金属说话的人’留的。”她的声音发涩。
陆子墨突然伸手覆住她的手背，他的手掌带着机械油的冷香，却比她的更烫。
“信号源里有未被古神覆盖的变量。”
他望着战术屏上不断跳动的脉冲频率，喉结动了动，
“可能是《非攻卷》的残卷，也可能是另一个清理程序的漏洞。”
玄风子替他说完，投影突然收缩成巴掌大的小像，飘到陆子墨肩头。
“但无论是什么，要取到它就必须穿过倒悬巷的重力乱流区。
现有的机关弩在重力颠倒时会失准，上次李铁匠的儿子就是被倒飞的箭矢擦伤的。”
陆子墨松开苏晚晴的手，转身走向工作台。
架上摆满拆解到一半的青铜机关，
断成两截的弩臂、浸在防锈油里的齿轮、还有半块刻着太极纹路的驱动核心。
他抄起一把细齿锉刀，在箭杆尾部比划，
“加装微型反重力装置。”
金属摩擦声刺耳地响起，
“用青铜线圈做定子，玄铁针做转子，系统能模拟的重力场太机械，手工调的更灵活。”
苏晚晴凑近看他的操作，他的指腹有常年握工具留下的茧，
此刻正沿着箭杆弧度缓缓移动，每道锉痕都精确到毫米。
“为什么不用系统扫描？”
她问，想起上次改良机关炮时，系统直接生成了三版优化方案。
“系统解析的是古神的机械逻辑。”
陆子墨头也不抬，锉刀在箭杆上划出一道银亮的线，
“倒悬巷的重力乱流可能是古神实验场的残留规则。
用他们的逻辑对抗他们的规则，迟早要被反噬。”
通讯器突然滋滋作响，王队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明显的喘息，
“子墨，锈雾浓度在升高，倒悬巷的重力乱流每小时增强10%，
今晚是最近三天唯一的潜入窗口。”
陆子墨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锉刀每划一下都要对应晶片的脉冲频率，
他闭着眼凭指腹茧子感受纹路深度，突然停手。
苏晚晴的血不知何时滴在箭杆上，刚好晕在纹路的拐点，
和青铜圆的拼合处完全对齐，暗红色的痕迹在冷金属上晕开，像朵细小的花。
“天工之道讲究‘师古而不泥古’。”
苏晚晴轻声说，指尖抚过箭杆上新刻的云雷纹，
“这些符号……”
晶片突然在桌上震动，苏晚晴吓了一跳，伸手按住时，
表面浮现出一组暗金色符文，像被某种力量从内部顶了出来。
“是‘天工锁链’！”
她的声音拔高，指甲几乎要划破晶片，
“爷爷的笔记里写过，这是连接人类铸造术和古神机械的标记。”
她展开怀里的羊皮卷，上面密密麻麻的小楷间，确实画着同样的锁链纹，
“他说当年参与修复浑天仪时，见过工匠在青铜底座刻这个，
说是‘给古神的技术上把人类的锁’。”
陆子墨放下锉刀凑过来看，羊皮卷边缘有焦痕，显然经历过不止一次战火。
他注意到笔记最后一页被撕过，残留的半句话是“若见锁链重”，后面的字被烧没了。
“所以δ型留下的晶片，是用人类的铸造术标记的变量节点？”
他摸着下巴，
“古神的清理程序可能识别不了这种混合标记。”
玄风子的投影突然闪到两人中间，
“潜行计划需要调整。”
他调出旧城热力图，绿色的安全区像碎瓷片般散落在锈雾里，
“观测者的巡查频率提高了37%，白天进入外围区被发现的概率超过60%。”
他的白胡子无风自动，
“建议夜间行动，使用废铁滑翔艇沿洛河故道潜入，
锈蚀飞虫在夜间活性降低30%。”
“滑翔艇的伪装涂层够吗？”
苏晚晴合上羊皮卷，小心收进怀里，
“上次李婶的运粮艇就是因为涂层脱落被锈蚀鸟群盯上的。”
“用青铜碎屑混防锈漆。”
陆子墨已经开始收拾工具，
“青铜的金属频率和锈蚀生物的感知波有5%的重叠盲区。
玄风子，把上次缴获的锈蚀飞虫晶核拿出来，磨成粉掺进漆里。”
深夜的洛河故道像条黑色的蛇，滑翔艇裹着斑驳的锈壳，
贴着水面滑行，螺旋桨搅起的水花里飘着细碎的锈片。
那层伪装层是苏晚晴连夜用家传的失蜡法铸造的，
青铜碎屑均匀分布在漆层里，在月光下泛着极淡的光泽。
苏晚晴缩在舱角，抱着改装好的机关弩，能听见自己心跳撞在青铜护腕上的声音。
十岁那年祖父把她的手按在浑天仪上，说“金属会记着你的温度”，
现在箭杆的震颤，和当年浑天仪的反应一模一样。
陆子墨在驾驶位，护目镜上的战术屏跳动着各种数据，
右手拇指始终按在应急推进按钮上。
玄风子的投影缩成个小灯，挂在艇头，发出幽蓝的光。
“前方五百米，锈蚀飞虫群。”
玄风子的声音突然响起，小灯剧烈闪烁，
“数量约三十只，高度十米，正向下俯冲。”
陆子墨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打方向舵，滑翔艇擦着水面急转，
锈壳在礁石上刮出刺啦的声响。
苏晚晴已经端起机关弩，青铜箭杆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第一只飞虫扑来时，她扣动扳机。
箭杆尾部的反重力装置发出嗡鸣，原本该因重力颠倒向下坠的箭支突然斜斜升起，
精准贯穿飞虫的复眼。
“好样的！”陆子墨低喝。
第二只飞虫从右侧袭来，他抄起副弩，手指在箭杆上快速拨动调整反重力系数。
箭支划出一道弧线，在飞虫张开毒囊的瞬间钉进它的甲壳缝隙。
第三只飞虫从艇底偷袭，陆子墨猛地踩下应急阀，滑翔艇突然拔高，
苏晚晴借势翻身站在艇沿，箭支顺着重力颠倒的轨迹斜射，刚好钉进飞虫的关节缝。
那是陆子墨刚在箭杆上刻的“重力适配纹”起了作用，纹路与晶片的脉冲频率完全同步。
“还有五只！”
玄风子的小灯几乎要烧起来，
“三点钟方向，高度五米！”
苏晚晴的额头沁出冷汗，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抚过箭杆上的云雷纹。
那是她用刻刀一笔笔雕上去的，每道纹路都带着体温。
当第五只飞虫扑近时，箭支突然发出清越的嗡鸣，
像青铜编钟被轻叩，飞虫的触须在半空中顿了顿，
竟歪歪斜斜地转向，撞进了旁边的锈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