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广翡听着女友温柔而关切的分析,心下稍安,那股莫名的寒意似乎被驱散了些许。
他强扯出一个笑容,故意让语气显得轻快甚至有点调侃。
“好啦好啦,看你紧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翠翠大师开坛做法了呢。估计就是个装神弄鬼想骗钱的神棍,没骗成我临走不甘心,故意咒我两句找补回来,别自己吓自己。”
平翠翠却没有被他轻松的语气带过去,反而更加认真起来。
她声音柔柔地,却带着坚持。
“翡哥,我知道你一向不信这些,觉得是迷信。我本来也觉得没什么,可……那位大师特意提到的《心经》,你要不……也顺手找来看看?反正现在方便,手机上就能搜到吧?记一下,没事念一念,总没坏处的,就当安神了。万一……我是说万一真有点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心里念着经咒,也能踏实点,对不对?就当是为了让我安心,好吗?”
听到连一向理性、甚至偶尔会嘲笑他偶尔冒出的迷信苗头的女朋友都这么郑重其事地劝说,邓广翡心里那点被强行压下去的不安又丝丝缕缕地冒了出来。
甚至比之前更浓稠了些。
他感觉自己的后颈似乎又开始隐隐发凉,像是有人对着那里轻轻吹气。
但邓广翡嘴上却依旧逞强,不愿露怯。
“哎呀,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啊,平时说我,这会儿倒比我还迷信!好好好,我听你的,先不戴了总行了吧。至于经咒……嗯,有空我再看看吧,现在困死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日常,互道了晚安。
挂了电话后,房间里重新陷入一片寂静。
邓广翡躺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努力清空大脑,试图尽快入睡。
可脑海里却像卡带的老式录音机,不受控制地反复回响着池卓临别时那句低沉而清晰、仿佛带着某种奇异力量的话——
“不要听,不要走,不要信。”
他翻来覆去,床垫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最终,邓广翡还是认命地坐起身,摸索着再次将那个小叶紫檀木偶从脖子上解了下来。
红绳离开皮肤时,他似乎又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
邓广翡捏着那冰凉的小木偶,在灯光下端详犹豫了许久。
那笑容似乎真的……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烧掉?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但随即想到刚拿到这转运木偶那段时间,确实诸事顺遂,连抽卡都运气爆棚。
邓广翡终究是舍不得。
更何况这是翠翠特意为他求来的,承载着对方的心意,怎能因为一个陌生人的一句话就毁掉?
万一只是自己吓自己,烧了岂不是糟蹋了?
而且……万一烧了反而惹出别的麻烦呢?
种种混乱的念头在脑中激烈交战,拉扯着他的理智。
最终,邓广翡带着极度疲惫和一丝恐惧叹了口气。
像是要摆脱什么极度不祥的烫手山芋般,猛地伸出手,迅速将那小木偶放到了离床最远的墙角单人沙发旁的矮脚床头柜上。
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份如影随形的不安也一并卸下,隔离在外。
他重新躺下,重重地闭上眼睛。
昏沉中,又想起平翠翠反复提及的《心经》。
要不要现在摸过手机查一下?就看一下……
但这个念头很快被汹涌袭来的困意和一丝残留的倔强压了下去——
哪有那么邪乎,都是心理作用,明天再说吧。
念头一起,握着手机的手便彻底松了力道。
手机从掌心滑落,软软地陷进枕边,屏幕瞬间暗了下去。
邓广翡几乎是瞬间就沉入了漆黑的睡梦之中,将经文、警告、以及那抹诡异的红光,全都抛在了渐起的鼾声之后。
而床头柜上,那枚小叶紫檀木偶静静矗立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
一双刻出来的眼睛,空洞却又似蕴含着某种专注,正无声准确地对着床上熟睡的人。
与此同时,岑云的保姆车已经到了剧组拍摄地。
夜戏还没结束,灯光打得雪亮。
但这光亮却莫名透着一股寒意,仿佛被四周浓郁的黑暗挤压着,无法真正驱散笼罩在此地的阴冷。
导演拿着扩音喇叭声嘶力竭地喊话,但他的声音传不出多远就仿佛被无形的海绵吸走了,只剩下模糊不清的尾音,消散在死寂的空气里。
岑云举着手机,屏幕那头的池卓眉头紧锁。
透过镜头扫视片场,拍摄似乎正按部就班地进行,但池卓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协调的细节。
光线边缘的黑暗仿佛比别处更粘稠,微微蠕动。
一种压抑而混乱的气息,即使隔着屏幕也能模糊地感受到。
“这里问题比想象的要大。拍摄恐怖题材,演绎极端情绪,本身就如同在暗室里大声招摇,极易引动、汇聚阴性气场。你们这选址……啧,更是大凶冲煞,典型的聚阴引邪之地。前不纳吉,后无依托,左枯右败,气脉断绝。拍摄不顺、人员抱恙,只是最轻微的表象。”
池卓话音未落,一个穿着脏兮兮帆布马甲、满脸疲惫与焦躁的年轻副导演注意到了站在阴影边缘的岑云,立刻快步走了过来。
他眉头紧锁,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不耐烦。
“岑老师?您怎么这个点过来了?现场正拍关键戏呢,乱糟糟的也不安全,没什么要紧事的话,您还是先回酒店休息吧,这边结束了我让场务通知您?”
旁边的经纪人张仪立刻认出了这人——
总导演李烈刚的徒弟王成员,一个才华有限但心气极高的年轻人,对于剧组被资方“塞人”并掌控大部分话语权向来耿耿于怀,私下没少抱怨。
张仪职业本能启动,立刻上前一步,脸上堆起无懈可击的圆滑笑容,挡在岑云身前半个身位。
“王导,辛苦了辛苦了。我们云姐刚好在附近结束通告,心里一直惦记着剧组,就过来看看。有点关于后续拍摄安全方面的事情,想和李导沟通一下,您看……”
池卓的声音再次在岑云耳边响起,急促而专注,让她完全忽略了副导演的搪塞。
“小云,往你右边看,对,就是那片搭了一半的布景区,像是烂尾楼脚手架那个,对焦拉近一点。”
岑云走近两步,将手机摄像头转向那片区域。
那是一座搭建了一半、模仿破旧建筑工地的布景。
歪斜的脚手架蒙着深色的布,在强光照射范围的边缘若隐若现,它的轮廓在黑暗中显得有些扭曲不定,仿佛随时会融化成一片更深的黑影。
屏幕那头的池卓沉默了片刻。
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上了不容错辨的凝重,甚至有一丝罕见的紧绷。
“这里的阴气,浓得几乎化不开,像一团沉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污浊黑水,死气沉沉,却又藏着东西。你按我说的,再去几个方位,让我仔细看看……”
岑云心领神会,对张仪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
然后借着探班和投资方代表的身份,一边对王成员敷衍地点点头,一边自然地迈开步子,假装随意地在拍摄区外围走动起来。
池卓则在远程实时指引着她观察不同的角落。
“果然……比预想的还糟糕……”
池卓低语,随即语速加快,带着一种紧迫感。
“你现在,假装随意走动,听我指挥。先去东南角那堆缠绕的电缆线和发电机旁边……对,就在那个灯架后面停一下。感觉怎么样?”
岑云站定,微微屏息感受。
一股不同于夜寒的、渗入骨髓的阴冷瞬间缠绕上来。
她小声对着手机麦克风说,声音不由自主地压得更低。
“有点……冷,不是外面的冷,是心里头发毛的那种冷,突然觉得心慌,好像被什么东西隔着衣服盯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