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顾野家的院子再次热闹起来。
但与昨天的剑拔弩张截然不同,今天来的,都是脸上堆满谦卑和感激笑容的村民。
顾野说到做到。
村东头的王寡妇带着小儿子,颤颤巍巍地领走了一大块带皮五花肉。
走时眼圈红了,硬要塞给沈惊鸿两个还冒着热气的玉米饼。
“野哥,您这……这太厚道了!”
瘸子张拄着拐杖,接过一扇排骨时激动得声音都颤了。
“以后有啥事,您吱一声就行!俺老张这条命都是您的!”
还有几个昨天在井边帮沈惊鸿说过话的大婶,也各自领到了一刀肉。
一个个乐得合不拢嘴,围着沈惊鸿嘘寒问暖,态度比以前亲热了十倍不止。
一块猪肉,在这个年代,就是天大的人情。
顾野靠在门框上,叼着根狗尾巴草,懒洋洋地看着这一切。
谁该给,给多少,他心里门儿清。
这帮人,昨天还对小媳妇儿指指点点,今天就舔着脸来要好处。
不过也好,既然要在这破地方待下去,总得有几个能用的人。
他分的不是肉,是人心,是将来的筹码。
沈惊鸿在一旁帮忙用油纸包肉,看着村民们千恩万谢地离开,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
她第一次发现,这个看似粗鲁的男人,竟有着最通透的生存智慧。
他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就在这个排外的小村庄里,为他们这个小家拉起了一张人情网。
“给。”
沈惊鸿将包好的最后一份肉递过去,目光却落在了顾野挽起的袖子上。
那里有一道昨晚没注意到的伤口,又深又长,皮肉外翻,显然是与野猪搏斗时留下的。
她的心猛地一抽。
“你的手……受伤了。”
顾野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伤口,毫不在意地放下袖子。
“皮外伤,死不了。”
说完转身就要进屋。
“你等等!”
沈惊鸿第一次鼓起勇气,拉住了他的衣角。
顾野脚步一顿,回头看她。
沈惊鸿被他那双深邃的眼睛看得脸颊发烫,但还是坚持着从小包袱里翻出一个白瓷小瓶。
这是她从沪上带来的金疮药,珍贵得很。
她打开瓶塞,用棉签蘸了药膏,然后不由分说地拉过顾野的手臂,轻轻为他涂抹。
顾野的身体明显僵硬了。
女孩的指尖温润柔软,带着淡淡的皂香,与他粗糙滚烫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那小心翼翼的动作,生怕弄疼了他。
一股异样的酥麻感从手臂直窜心头。
他看着女孩低垂的眼帘,长睫毛在晨光下投下小片阴影,那专注认真的模样让他喉咙发紧。
这小娘们儿……
该死的,怎么搞得老子心跳这么快?
“行了。”
他猛地抽回手,声音有些不自然的沙哑。
“磨磨唧唧的。”
说完就像逃命一样,快步走进了屋里。
沈惊鸿看着自己空了的手,又看看他落荒而逃的背影,耳根悄悄红了。
……
顾家院里温情脉脉,村支书李大山家里却是阴云密布。
“叔!您就这么算了?”
李娟坐在炕沿上,满脸不甘和怨毒。
“顾野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二流子,凭啥在村里作威作福?这是在打您的脸,打全村干部的脸!”
李大山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老脸阴沉得要滴水。
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可顾野那个滚刀肉,软硬不吃!
硬的,他那身手,村里几个民兵加起来都不够他一个人打的。
软的,他背后有县里武装部的关系,自己根本动不了他。
“那能怎么办?”
李大山烦躁地磕了磕烟灰。
“人家现在有肉,村里一半的人都快把他当活菩萨供起来了!我再找他麻烦,就是自讨没趣!”
“叔,对付这种人,不能来硬的。”
李娟眼中闪过阴毒的光芒,凑近压低声音。
“顾野是个滚刀肉,浑身带刺,咱们碰不了。可他那个媳妇儿沈惊鸿,就是个软柿子!”
李大山眉头一皱。
“你想说什么?”
“沈惊鸿是啥人?沪上来的娇小姐,知青!知青最在乎什么?名声!前途!”
李娟声音里透着兴奋的恶意。
“顾野能打,他能堵住一个人的嘴,还能堵住全村人的嘴吗?”
“咱们就从沈惊鸿身上下手!让她身败名裂,让她在村里待不下去!”
“到时候,顾野就算有天大本事,护着一个名声烂了的破鞋,他自己也得被人戳脊梁骨!”
李大山浑浊的眼睛里精光一闪。
这倒是个好主意。
打蛇打七寸,沈惊鸿就是顾野的七寸!
“你想怎么做?”
他来了兴趣。
李娟嘴角勾起恶毒的笑容,凑到李大山耳边低语一番。
李大山越听眼睛越亮,最后猛地一拍大腿!
“好!就这么办!”
他看着李娟,赞许道:
“还是你脑子活!这事要是办成了,等张家那小子从农场改造回来,我做主让你顶了他供销社的正式工名额!”
李娟闻言大喜过望!
供销社正式工!铁饭碗啊!吃商品粮的!
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踩着沈惊鸿,风风光光进城当工人的美好未来,脸上表情愈发狰狞。
“叔,您就瞧好吧!”
“沈惊鸿,我非得让她哭着滚出红旗村不可!”
一场针对沈惊鸿的阴险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而此刻的沈惊鸿,还沉浸在顾野笨拙的关心和村民们友善的转变中,对即将到来的危机一无所知。
当天下午,顾野用剩下的猪下水和猪骨头熬了一大锅肉汤,让沈惊鸿给交好的几家送去。
沈惊鸿提着瓦罐,第一次主动以“顾野媳妇儿”的身份走在村里小路上。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她甚至觉得,或许在这个小山村里,日子也没想象中那么难过。
然而她没有注意到,在她身后不远处,几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正像毒蛇一样,悄悄跟了上来。